故事起源于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
2016年的夏天,我在西京大学新生群里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萌萌小姐。
终于,入学军训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向我的女朋友之一,不!是女性朋友之一,萌萌小姐求助,希望她能帮我要到某个女孩的电话号码。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没有半点犹豫,因为我深信萌萌小姐一定会为我们这段可有可无的友谊做点什么,以促进友情的加速成长。
毕竟我们距离上一次聊天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而我们认识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年。
在此之前我从未和萌萌小姐见过面,入学之前两个人在新生群里相识,互换过残存了大量PS痕迹的照片,彼此都欣赏不了对方修修改改的尊荣,便没有见面的欲望。
如果不是某个女孩的出现,我想自己再过一万年也不会主动联系萌萌小姐。
从以往的聊天记录中我知道萌萌小姐睿智过人,毕竟受过上千本言情小说的洗礼,智商有没有提升我不知道,但从她伤春悲秋的朋友圈动态看来她的情商一定不俗,至少我是这样以为的。
在电话里听完我的倾诉后,她以革命壮士宣誓般的口吻告诉我一定替我要到电话号码,否则就为友情杀身成仁。
我满意地连连答“是”,同时许诺事成之后请她吃饭,还和她商量了一起吃饭的地儿。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我感到无比轻松,仿佛触碰到了幸运女神的裙摆,关于那个心仪女孩的美梦似乎很快就要成真了,一想起两人牵手走在秋意绵绵的校园里的画面,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天睁眼就看到萌萌小姐发来的短信。
她告诉我,她已经让她的一个好哥们(此男身高一米八气质不凡且仍处于单身状态)上阵成功要到了女孩的电话号码。
一封短信,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萌萌小姐的得意之情。
我看着短信哭笑不得,清晨六点冰凉的空气也比不上自己凉透了的心脏。
然后事情就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颇有好感的女孩同萌萌小姐的好哥们迅速擦出火花,不到一个周的时间里就跳进爱情海,作为路人甲的我还因此欠了萌萌小姐一个人情,那顿饭让我心里很是布满。
按照约定,几天后,我在校门外的一家饭馆里见到了传闻中的萌萌小姐。
两人的初次见面,萌萌小姐穿着黑衬衫黑运动裤黑色板鞋,就连发夹和皮包也是黑色的,给人的感觉就是此人不是来面基而是来参加葬礼的,除此之外,她还摆出一副跟丧服很搭配的阴沉沉的表情。
她的脸让我想起了肥猪头,就是那种养了整整一年好吃懒做膘肥体壮的猪,两块脸庞让人想起臃肿的水袋,高额头塌鼻梁,鼻孔外翻,稍近些便能看到露出来的鼻毛,香肠一样的厚嘴唇和双下巴简直让人不敢直视,更可怕的是我一眼就看到了爬满她鼻梁的雀斑。
我简直不敢相信,学长们心心念念的学妹竟是这样,还真应了某个学长迎新那天说的话:有的学妹长得像学妹,有的长得像学姐,有的长得像学妹家长。
毫无疑问,萌萌小姐属于后者。
她走路的姿势很轻盈,一种刻意保持的沉稳和舒缓,步调让人想起肥胖的鸽子,庄重而又优雅。
事实上,再轻盈的步伐也不能掩盖萌萌小姐体重已达140斤的事实。
或许是我脸上习惯性的虚伪笑容带有强大欺骗性,任何人见了我都会自来熟。他们像初进丛林的小松鼠一样对什么都感到亲切,很容易把我当做老熟人。萌萌小姐也不例外,初次见面她没有感到任何不自然,像会见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在我身前落座,并在屁股落定的下一秒谈笑风生。
好在我并未感到有多大不适,毕竟从她请一个高帅富替我向女生要电话号码这点我就深深地意识到当初的猜测全是错的,错得一塌糊涂,这胖鸽子的情商估计还比不上初中阶段的怀春少女。
但我猜到了一点,那就是萌萌小姐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就像开了闸门的水库,连绵不断滔滔不绝。
对于炎热的夏天她和全国所有劳苦人民一样抱有很深的成见。在头顶电风扇吱吱呀呀的伴奏下,她越过半米宽的桌面告诉我她想搬到南极去住,因为南极适合所有跟她相同体型的生物居住。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企鹅摇摆的身影。
企鹅不喜欢夏天,它们胖胖的身躯在冰面上滚来滚去可爱至极,然而我不认为胖胖的萌萌小姐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也同样可爱。
她在雪地里翻滚的画面不可避免地跳进我的脑海,我惊得浑身一哆嗦,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紧接着萌萌小姐谈起她的几位舍友。
从她拐弯抹角的嘲讽中我得知她的舍友全都颜值高身材好,个个五官精致肤白若雪腿长一米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毫不掩饰好身材,每个季节都会精挑细选出能充分彰显她们妙曼身线的衣服,夏天的短裙和冬天的长靴丝袜堆满了衣柜。
也难怪她抱怨,炎热夏季里,好身材的姑娘们恨不能把短裙提到膝上十五厘米,胖姑娘们窝在宿舍里一边大骂苍天不公给了自己一副猪身材,一边不思进取继续犯错,仍旧往嘴里塞各种零食,体重随时间形成微妙的正比。
毫无疑问,萌萌小姐就是后者。
谈到情深处,激动不已的萌萌小姐甚至把蕴含她人生智慧的唾液喷到我脸上,她似乎意识不到这是个粗鲁的行为,非但不加以节制,口水还越喷越多,大有淹没我的气势。
我掏出纸巾把脸上肮脏液体擦干净,心里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不过即便心里冒出绿色的毒汁,我脸上仍保持温和的笑容,假装自己在认真倾听,还不时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其实自己并不擅长倾听,只是擅长装出擅长倾听的样子而已。
很多人都是这样,并不努力,但很擅长装出努力的样子去骗别人,少数过分的连自己都骗。
我脾气也不好,那一刻我与火山爆发之间只差一个借口,可我想了想,这大概是本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跟她见面了,就可怜这只胖鸽子恩赐给她更多一点相处时间吧。
萌萌小姐还想说些什么,点好的菜姗姗来迟。她终于放弃对舍友好身材和全人类正常审美观的征讨,留下余力对付晚餐而不是对我吐口水。
桌面上浮起难得的安宁,我庆幸再不用面对来自她的暴风雨,准备满足自己胃口。
我抽出竹筷即将开动,抬头就见萌萌小姐挽上袖子,血红的舌头从她嘴里伸出来,口水已流成一条细线,两只瞪大的眼睛里散发出我从未见过的饥渴的光芒。
那样的眼神想必只在难民区才能偶尔见到。
她把周围人当空气一样,简直是狼吞虎咽,吃相与最初燕子般轻盈的步伐判若两人,就像一只被饿了半年的棕熊跑进农家菜园子一样,见到什么就吃什么。
大概在萌萌小姐的世界,这个世上的东西只能分为“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两大类。
一阵擦冷汗的功夫,餐桌上就只剩下干净的盘子和流满汤汁的桌布,而我手中的筷子还残留清水洗过的原始香味。
我猜测在奔赴这场宴席之前,萌萌小姐一定吞了不少健胃消食片,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胃口。
她打了个饱嗝,像打了一场胜仗似的瘫痪在椅子,闭上眼睛回味刚才得到的无穷乐趣,半晌,萌萌小姐才注意餐桌对面目瞪口呆的男生连筷子都没动过,以一种见到外星人的惊讶语气朝我咆哮:“咦,你怎么不吃啊?”
我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到餐桌上,风卷残云之后餐盘里只剩下一片狼藉,连片可以下咽的菜叶都没了,只好放下筷子,忍住黏在一起的肠子的抗议撒谎说不饿。
“我看你这小身子板就知道你不能吃。”萌萌小姐俨然以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对我说,“我告诉你哦,女生都喜欢高高壮壮的男孩子,像你这样瘦不拉几的没有竞争力的。”
我默默点头,决意不与她多说一句话。
萌萌小姐却不依不饶继续发挥她惊为天人的口才,粗厚的舌头不住翻滚,企图对我洗脑让我承认她那一套“越胖越美”的审美观。
“你难道不知道吗?越来越多的男生已经树立起正确的审美观来,他们开始对丰满的女孩子青睐有加。”说到这儿萌萌小姐无比得意,“你知道吧?这就是时代的潮流,胖成为一种美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的,就比如说唐朝,那时候的人就比现代人眼光高出很多。”
我在心里小声嘀咕,唐朝的确是以体态丰盈为美,然而体态丰盈与身体肥胖之间并不能划等号好吧?
萌萌小姐又打了个饱嗝,隔着一张桌子我闻到了她的口臭。
不管怎么想,我感觉像在面对一头豪猪。
对面的豪猪继续说,“所以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再长三十斤,要拥有熊猫滚滚那样完美的身材。”
我一惊,熊猫滚滚?那岂不是要胖成一只皮球?
我实在不觉得滚滚的身材放在女生身上有何完美之处。
萌萌小姐并不理会我的惊愕,开始就她的梦想发表长篇大论,什么肉感至上什么体重等于魅力值之类的一大套奇葩理论。
我只能这么认为:萌萌小姐的大脑回路异于常人,她比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要有胆识得多,毕竟这头猪开创了一个自信胖子独有的审美观,不仅让她自己对此坚信不疑,还企图以口水说服整个世界。
当然对她的话我无法提出任何反驳意见,不想也不敢反驳,萌萌小姐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隐约还透露出“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清高。
毫无疑问,只要一反驳我立马就会沦为她讨伐的对象。
在我以往的人生观里,女生一旦长胖就会绞尽脑汁用尽各种方法减肥,轻则健身晨跑夜跑,重则节食抽脂,萌萌小姐则显得与众不同,她永远在想着如何变得更肥,并以胖为美。
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人,而且这人还坐在自己对面,我有些难以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谈完梦想后她突然停住了,像在征询我的意见似的面带微笑望着我。
没错,那笑里藏刀的目光的确是冲我来的,因为这店里除了她和我再没别的顾客。
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告诉她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真会出现以胖为美的风潮,甚至不用等到不久的将来,眼下就不知道有多少纯情小男生怀有喜欢胖女孩的心态蠢蠢欲动,却苦于找不到倾慕的对象,他们饥渴得就像北方的狼。
“讲真,我觉得他们需要像你一样的女孩。”末了,我在萌萌小姐的赞许下说出了更大的谎言,得益于脸皮厚,本人并没有感到心虚或者脸红。
——当你的身边出现一个小胖子的时候,你一定不能打击她,免得她树立起减肥希望却又在行动上走走停停。你应该不断赞美她,直到她成为一个大胖子,她就会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严峻形势并最终变得自觉起来。
我希望萌萌小姐终究有一天会懂得我的良苦用心。
我的话音刚落地,萌萌小姐简直乐不可支,笑得前俯后仰,声音震得地板上的尘土不住跳跃,好在她还具备一个现代人基本的文明素养,在吸引了老板和老板娘目光以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说实话我一直都不理解那些一伤心就吃不下饭然后暴瘦下去的女孩,无论什么时候我的食欲都很旺盛,毕竟我是个有远大目标的人。”萌萌小姐端正了姿态,像刚才笑得花枝乱颤的另有他人,以异常严肃的表情对我说,“实不相瞒,我的目标就是这位白马王子。”
随即她给我看了她手机里的照片,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证件照,估计是萌萌小姐在什么地方偷拍的。
男生样貌平平,骑上白马也不过是个文静的马夫,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接着无论我愿不愿意听,萌萌小姐又打开话匣子,从她高一遇见男生讲起,一直讲到在“月老安排下”她与男生来到同一所大学。
不难猜测出她的话里既有真实回忆也有意淫部分。
当然,肯定意淫要多一些,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相信会有男生曾给她写过九十九封情书,如果真是那样,男生就不是她的白马王子,而是赶马车夫。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倒贴过来的人永远不是自己适合的,远在天边的却苦苦追求。
所以我猜测她苦苦追求且充满意淫的对象一定不适合她。
我不想听她冗长且矫情的故事,如果有一面镜子我一定会看到镜中的自己眉头紧皱,不耐烦和痛苦在脸上打来打去。
“我知道他一定喜欢富态美的女孩,所以我从未有过变瘦的念头……”自信的萌萌小姐讲完她的意淫史又继续她的白痴理想。
我怀疑这样讲来讲去她能讲上一整天。
我被闷热的空气折磨得昏昏欲睡,因为担忧对方的唾沫星子在我脸上逆流成河而提起精神不断擦拭。
在身心疲惫的同时我不禁想到,请客吃饭来还萌萌小姐的人情,这简直是我人生里最危险的举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萌萌小姐终于以一句“我发誓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跟鸡腿和鸭脖一样重要”结束这场谈话,或者说,结束了这场演讲。
我深感如释重负,逃跑似的离开了她的视线。
自此我不愿再见萌萌小姐,闭上眼睛想起此人,脑海里就会浮现一头豪猪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画面,我下意识地擦擦脸,仿佛脸上还残留当初未擦掉的口水。
萌萌小姐的名字躺在我手机通讯录里跟尸体无异,不过在光棍节这天,这名字诈尸了。
当时没钱、没女票还眼睛不好使的我坐在阳台上看书,内心充满了挣扎:之后的日子里是吃土好呢?还是喝西北风比较优雅呢?
这是个问题,刻不容缓,事关我肚子的鼓扁状态。
萌萌小姐突然打电话来,她特意告诉我,今晚她要假装喝醉趁机对她的白马王子表白,如果成了就顺利脱单,不成也能找喝醉的借口继续做朋友择机再战。
我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在“嗯嗯啊啊”地应付几句,找个借口挂掉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找来《答案之书》,在心里默念:“萌萌小姐会表白成功吗?”
四秒钟之后,我翻开书页,洁白的纸张正中躺着一个熟悉的单词:“NO”。
看到这个预料中的答案,我就放心多了。
但世事总是难料。
当天晚上大约十一点,我再次接到萌萌小姐的电话。
原以为她会开局一声吼,哭声里带着咒骂,结果电话那头出现长久的安静,我仔细看了看屏幕,确信是萌萌小姐打来的,然而在我“喂喂”好几声后她依旧没有反应,我竖起耳朵,也不过听到沉重的呼吸声罢了。
难道是告白失败心灰意冷意图跳楼自尽?
或者喝多了倒在马路边意识不清?
还是被拒绝了一怒之下把男生揍得没了人样?
我略一思索,觉得最后一种假设的可能性较大,毕竟那男生看起来弱不禁风,别说猛揍一顿,就是萌萌小姐大吼一声他也会心脏病突发不治身亡。
拒绝是一定会拒绝的,没人接受得了萌萌小姐那吨位,哪怕就是瞎子也会被她路过带来的风吓到,所以男生免不了被她揍一顿,至于具体程度那得等萌萌小姐自己描绘了。
半晌,那头终于发出一声气壮山河的尖叫声。
我舒了一口气,心想她果然被拒绝了。
不料萌萌小姐叫完后喜不自胜地笑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成功了。”
“哈?”我以为自己太久没掏耳朵出现了幻听。
“哈哈哈,李志成答应我了!”萌萌小姐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哐当!”
我被吓得不轻,手一松手机便从床上掉下去,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
豪猪居然也有男朋友了?
难道真有以肥胖为美的男生?
“喂喂,你还在听吗?”我捡起手机,听到萌萌小姐一个劲儿地嚷嚷,身边隐约还有一个男音在对她说着什么。
如果没猜错,那应该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也是现任男朋友李志成先生了。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对她道贺,心里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铁铮铮的事实,然而听那语气以及手机那头两人亲密无间的窃窃私语,萌萌小姐不像在说谎。
“您好,请问你就是张同学吗?”在我内心进行一番斗争之际,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我意识到这就是李志成先生,作为萌萌小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作为男朋友的他理应向我打声招呼。
这一举动说来也合情合理,同时还彻底刺破了我猜忌的泡沫。
“听小萌说是你支持她,她才鼓起向我表白的,所以我想请你吃个饭——”
我瞬间就懵了,什么是我“支持她”,我有说过什么煽动性的话吗?仔细回想起来在萌萌小姐表白这件事上我内心虽然极其反对,但本着善良的心没有说任何伤害性的话,不是点头就是“嗯嗯啊欸”,跟复读机其实没什么两样,可是,我怎么就成了支持者了呢?
不容我反驳,李志成就邀请我在本周六出去小聚。
一提起聚餐我就想起豪猪扑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画面,心有余悸,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对能够接受豪猪做女友的李志成倍感好奇,几番挣扎之下,畏惧被好奇打败,我答应了。
见面那天下了一场小雨,西京这地方是下不了什么暴雨的,夏季暴晒个三五天后会飘点毛毛雨缓解高温。
因为担心萌萌小姐把口水喷得到处都是,我特意找了件黑色的防水冲锋衣外套,摘下平日戴的细框眼镜,因为距离产生美,不祈求萌萌小姐能带给我美感,但求模糊一片抹去她的尊荣,眼不见为净。
下午五点半,我按时出现在约定的地方,隔着餐馆的一层玻璃,我看到萌萌小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支撑着大脑袋,笑靥如花春风得意,而在她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纯白衬衫和水洗蓝牛仔裤的短发少年。
这就是——马车夫?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那人是背对着我的,但仅仅一个背影就告诉我,此人绝非眼瞎弱智之辈。
花痴萌萌小姐陷进男友的话语里,竟然没有看到我,要知道上次隔着十几米距离她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我,那时我们仅仅交换过一些经过PS和美图秀秀处理过的照片。
我缓缓走进店内,两人这才把目光从互相身上移开,齐齐看向我。
这么一看,我反倒显得有些不自在,没想到说好的请萌萌小姐所有朋友吃饭,真正到场的却只有我一个人,早知道这么尴尬,在隔着玻璃窗看到只有他们俩儿的时候就该掉头走。
“您好!”男生彬彬有礼地站起,朝我伸过手来,我愣了半秒钟,赶紧握住那只干净而修长的手。
与我想的很不同,男生不仅不傻不瞎,反而比照片要好看许多,有些消瘦,脸色较为苍白,五官总的说来规规整整,眼睛有些小,但目光格外有神。
既来之则安之,我如此告诫自己,选一个距离萌萌小姐较远的地方位置坐下,免得一会儿被她吐得全身是口水。
坐下不足五分钟,我便发觉萌萌小姐有些异样,不仅是有些异样,甚至可以说她像换了个人似的,轻言细语举止优雅,每逢男生讲到有趣之处,她都会抬起粗壮的右手掩住口鼻,同时发出细不可闻的笑声。
那只堪比我大腿粗厚的手上戴着一只耀眼的手镯,如果没有看错,应该是纯银打造的,可惜没戴眼镜看不清上面雕刻的图案。
萌萌小姐和男生有说有笑的时候我坐在一边,不时点点头或者附和一句,菜终于端上来了,吸取上一次的教训,我先取出筷子,蓄势待发,余光一直盯着萌萌小姐,若她对甲菜动手我就进攻距离她较远些的乙菜。
然而事情再一次出现了意外,萌萌小姐像被男生同化了一样,在餐桌上只就近夹几口菜,一扫上次狼吞虎咽之风。
很久以前曾听过一个理论,所谓的夫妻相其实是两人相处时间过久导致各自同化,两人样貌、言行甚至气质都会越来越相似。
可是他们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吧?
萌萌小姐这么快就改变了?
或者说,是为了获取爱人的心而刻意假装矜持?
我无意戳穿萌萌小姐的谎言,吃完饭找了个借口很快就离席,走出餐馆的时候萌萌小姐二人还在边谈边吃,上次见到的豪猪这回变成了节食的松鼠,吃得少还笑得温柔。
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啊!居然能把那么个粗鲁的女人变得小心翼翼。
我回到宿舍看书,临近睡觉的时候才发现萌萌小姐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今天真是谢谢你哈!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收场?收什么场?我很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追问的兴趣,丢掉手机倒头大睡。
从那天以后我一直以为萌萌小姐由内而外有了极大的改变,毕竟第二次在餐桌上她那堪称完美的表现令我深深信服,两个月后,我在学校新食堂一楼撞见只身一人的萌萌小姐,好不容易改变过来的观念瞬间碎了一地。
当时萌萌小姐左手边有两笼包子,右手边是一大份酸菜鱼,面前是一大碗米饭和三叠小菜,而她弓着身子趴在桌子上,目露凶光,上下牙齿不住咬合,不少米饭和菜叶从嘴里漏出来。
这一幕让人看得简直惊心动魄,我曾以为世间不会有如此完全不顾形象的吃货,但即便是在人山人海的食堂里,萌萌小姐也毫无顾忌彻底放飞自我。
很多人都朝她投去诧异乃至鄙视的目光,她自然是见到了,然而依旧我行我素。
我赶紧躲到几个男生背后,生怕被她认出来。
无论怎么说,认识萌萌小姐都不能算是件多么光彩的事。
她在食堂里的壮举很快就传遍整个西京大学,有那么一段时间,朋友圈、QQ空间里全是关于她饕餮进食的评论,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鄙视她的同一立场,不知怎么回事。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指责她不注意形象有损女生风度,唯独当事人人如被关在密室里一样对外界毫无知觉。
我点进萌萌小姐的朋友圈,看到她晒出男朋友手托画盘回头微笑的脸、两人一起游玩游戏城的照片、男友送给她的廉价礼物——
她活在蜂蜜罐子里,外面天翻地覆她也不会有反应的。
我仔细看了男生的照片,从其拍照背景里猜测出他可能是个艺术生,反正是个搞艺术的,整天面对画架调制颜料。
抱着“看她们能好多久”的心态我没有删掉萌萌小姐的微信和电话,但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连那样的心情一次也没有过。
往下的日子我依旧写写小说,靠微薄稿费勉强糊口度日,为期末考试诚惶诚恐。
考完期中最后一科,宿舍六个哥们决定到网吧浪荡一晚,提起许久不玩的游戏,大家心痒难耐,当下各自穿好衣服冲进网吧。
夜里十一点整,我肩负全宿舍人的期盼外出买奶茶,刚走进奶茶吧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萌萌小姐,餐馆里穿着服务生制服忙碌不堪的萌萌小姐。
我揉了揉眼睛,免得自己看错了。
然而那的确是萌萌小姐无疑,她穿着极不合身的黑色制服,在餐馆白色灯光的照耀下我看到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不时甩甩手。
不对呀!据萌萌小姐说她家经商,由此看来,就算勤工俭学也是像我这样的农村娃儿去做的(虽然我以写小说代替体力劳动),况且萌萌小姐曾经说过,除非她缺钱缺得要死,否则绝不会去求人。
缺钱不向家里要,要么家里出事了,要么要钱的理由难以启齿。我暗自揣度。
“小伙子,奶茶好了!”在我无法断定萌萌小姐是家里出事还是有别的理由之际,老板吆喝了一声,我连忙结账将萌萌小姐甩到脑后。
后来我渐渐摸出了一条规律,每周一到周五晚上七点到十一点,萌萌小姐都会到餐馆打工,她的身影时常出现在学校食堂价格最为亲密的一楼,与此同时,她的朋友圈依旧丰富多彩,每到周末,她那搞艺术的(姑且这么认为)男朋友带她游玩整个西京市,两人的夜生活简直可以用奢靡来形容。
我不好评价萌萌小姐什么,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价值观和各自的生活方式,她喜欢双面人生,那是谁也不能指责的。
她那搞艺术的男朋友说不定真属于以胖为美的极少数人之一,至于两人的未来我无从猜测,那种无聊的事我也没心搭理。一放暑假我就埋进新小说的创作里,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翻开手机。
后来某一天,萌萌小姐又打来了电话,当时我正散步回宿舍,脱掉上衣,前脚踏进浴室裤包里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我滑动接听键,如上次那般,手机那头长久没有声响,我也如上次那般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应对方针,大约两分钟过后,手机里忽然想起“呜”的一声,紧随起来是萌萌小姐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我被吓得不轻,险些再次把手机摔到地上。
还没说话,萌萌小姐就哭诉起来:“混蛋,和我在一起就因为我好骗吗?用我打工赚来的钱给别的女生买礼物,你想过我的感受吗?禽兽不如。”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艺术家”并非真心喜欢萌萌小姐,而是冲着这姑娘块头大心眼小,两个字——好骗。
这也符合我最初的判断:大抵是不会有人喜欢萌萌小姐这般滚滚身材的女人的。
我清了清嗓子,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安慰她几句,借口话到了嘴边就听到萌萌小姐继续骂道,“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我他妈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随后,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留我一个人在浴室门口凌乱。
我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但我不懂,为什么我也成了被征伐的对象?
迄今为止,我可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子做过什么。
后来我才得知,萌萌小姐和“艺术家”在那天分手了。
这个消息并非萌萌小姐亲自告诉我的,而是无所不能的朋友圈,上面熟识的和不熟识的朋友都在传同一件事:本校一胖妞被不明社会人士骗了整整小半年,期间男人以美术艺术生的身份获取胖妞信任,以买颜料画具等为借口骗了女生不少钱,女生不仅节衣缩食还打工挣钱以满足“男朋友”的要求。
每一条动态下面都有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有萌萌小姐或天真幸福或辛苦劳作的模样。
这一次,萌萌小姐终于听到了外界的声音。
再次点进她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不知内容全被她删光了,还是我被屏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见到萌萌小姐发动态了,是满桌油腻的菜品,卖相不错,深夜看来简直是毒药。
又过了将近半月,萌萌小姐再次于朋友圈里写道:我发誓要在年末前完成毕生梦想,一定要拥有绝对完美的身材。
毫无疑问,她的“完美身材”便是体重达到两百斤那种地步,至少比熊猫看起来要圆润一些,否则达不到她心目中的理想体重(吨位)。
之后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萌萌小姐陆续发了近十条朋友圈,定位频繁切换,总之是国内各个有名的风景区。说实话,依靠码字为生的大一新生看到身边人全中国满天飞,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羡慕,我鼓足劲儿连夜码字,希望有一天也会有一个白马王子(白雪公主)会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里,让我奋发向上。
至于军训时暗恋的女孩,因为名花有主,而我并不具备挖墙脚的实力和心思,所以在偶尔在校园里碰头,两人也只是礼貌一笑,并未有更多想法。
不管怎么说,我初入大学的恋爱幻想,在萌萌小姐的友情关照下成功破灭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跃在码字圈里充当无情触手怪。
一个人的生活其实很简单,自由,快乐,了无牵挂。白天上完课,傍晚去图书馆六楼看看书,晚上会跟舍友出去撸串,偶尔跟家人视频聊天,生活充实而幸福。
西京大学南门口的堕落街向来是时尚青年聚集之地。
夏末,白天尚且热闹非凡,夜里更是人来人往。一向习惯烧烤的南方人第一次吃到涮涮,多多少少觉得有点惊奇,当地颇有名气的饮料冰峰也很合我口味。
我有个东北娃舍友,每次出去吃涮涮都会叫两啤酒大家一起喝。我酒量不好,喝几杯就有些晕乎乎的,很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想起高中里充实而美好的岁月,想起自己穿过秦岭来到西京的原因,想起那个让自己悲伤的寒假,那个被雨水淋透的毕业季,还有夏天里的羁绊。
这些话,我没法对别人说出口,只会喝醉了,回去写下来,算是纪念。
说到底,我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孩,哪怕换了个环境、重新爱慕一个女孩,也跟她极为相似,像是在寻找她的影子,多多少少有些可悲。
我反而很羡慕萌萌小姐,至少她为爱情勇敢过,付出过。
比起龟缩在墙角的我,她实在是太伟大了。
很不巧,十二月中旬,伟大的萌萌小姐再次找到我。
这一次,是给我介绍个妹子,
在微信上看到这个消息,我颇有些受宠若惊,乃至反复确信了消息的可信度,得到她信誓旦旦的回答、且发来女孩的照片后,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原因无他,唯二,第一,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发来那张的照片经过数次美颜P图、仍掩不住女孩的富态之样,特别是脸腮,让我不禁想起南门口的西瓜,第二,其实我有了心动女孩,不是高中恋人的影子,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如雪花般纯洁美好的女孩,我带着谨慎又礼貌的态度,在向她走近,在向她学习,这一过程多少带着一种圣徒般的虔诚。
当我表明心意后,萌萌小姐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不过没说什么。
我要解释我的苦衷,一句话刚刚发出去,屏幕上就出现一道令我惊愕的红色感叹号——她把我拉黑了。
我转念一想,也好,反正往后四年的大学生活里跟萌萌小姐不会有太多接触,经过从军训到现在的相处,我已经深刻明白了,两条平行线是不会有交际的。
她删掉了我,不过是大学新交朋友里最早下线的那一个,未来还会有很多人下线,所以并没有感到遗憾,反而有些轻松。
萌萌删掉我的那天,西京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
舍友药桑说未来几天会下雪。出于对西京本地人的尊重,我深信不疑,且有些期待,毕竟,作为一个生活在南方里的人,是无比期待看到满天飞雪的,同时也是为了完成高中时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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