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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厂妹的青春:那些无暇顾及的未来

一个厂妹的青春:那些无暇顾及的未来

作者: 首席谋略官 | 来源:发表于2016-05-29 14:14 被阅读104次

    刚到工厂的时候,寒梅就感觉极为不适应。

    这里的氛围极为严苛,压抑的气息从整个车间里散发出来,让人窒息。这一点在产线线长带领着她们一伙熟悉工厂车间环境的时候,她就从产线线长的眼神里面,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身材矮胖,圆脸红腮的山东姑娘,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不要迟到,不要早退,违反规定的人一经发现扣除半天工资……不许晚上10点以后出生活区大门……训话足足够20分钟,整个讲话,寒梅听到最多的就是“不要”,“禁止”和“必须”,寒梅的文化不高,只上到了初三,但是谁都能听出来,这是给她们的活动自由套上了紧箍咒,渗透到了工作中和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这么严格,这是一个刚进社会的年轻女孩不曾想象过的,她听得额头上的汗也跟着冒了出来,在下巴尖汇聚成一大滴,转圈,正好掉下来砸在崭新的洁白的静电鞋上,发出“嗒”的一声响。

    寒梅的家在河南的一个小村子。家里还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弟弟,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农民,每年就靠玉米和小麦的收入供养着这个家。虽然清苦,但总算幸福,她的父母对他们姐弟俩的爱,如泉水一样浇灌着他们,寒梅也成长为一个懂事的少女,懂事,善良。

    但是,对于普通的农民来说,除了柴米油盐,孩子们的教育开支让很多家庭都比较头痛,逐年上涨的学费让寒梅的父母不堪重负。

    寒梅对读书很是喜欢,她的学习成绩也比较好。她喜欢学习,喜欢书本翻阅时候书卷散发的清香,和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她收获了知识的同时也收获了快乐。

    现实有时候让人不能如意。

    在她即将升入高中的时候,她的父亲对她说:家里供不起两个学生了,要不你继续上学,让你弟弟回家跟我种地吧。寒梅知道自己的弟弟也是在学习上非常用功的,她想象着弟弟退学后,该是有多么伤心啊。她说,不,弟弟不能退学,我是姐姐,我也不想上学了,她说不想上学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寒梅的学校生活就这样结束了,短暂而精彩,快乐而无奈。

    没过几天,寒梅就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车,她的泪流了整整一夜,这件事给她上了人生第一课,有关生活。


    到了深圳后,她进了一家深圳的手机组装工厂,还被介绍工作的中介骗去了400多元,,她一共带了不到捌佰元,这是她的妈妈哭着用布包好,叮嘱她塞在袜子踩在脚底的保命钱,就这样被骗子骗走了。来不及为这个事懊恼,她到工厂上班了,有一份工作,就有希望在深圳活下去。

    这家手机工厂的车间生活,显得有点单调。

    车间是一个封闭的,不见光线的大厂房。几千条日光灯照得整个生产环境亮堂堂的,所有的人,产线设备都被照得反射出白色的光来,在这白色的灯光之下,来回走动着穿着工作服的员工,每个人都显得步伐匆忙,神情严肃。

    工厂车间

    在这人头攒动的产线之中,嘈杂声不绝于耳,铁榔头敲击金属的“哐哐”声,机器转动发出的“嗡嗡”声,还有产线线长训斥员工的叫喊声,还有产线员工窃窃私语的声音,浑然一体,形成一股独有的工厂噪音。这就是寒梅工作的环境。

    一转眼,寒梅已经来了又半年了。

    工厂的分工极其明确,不同职能的员工穿不同颜色的工服用以识别,带和工服颜色一样的帽子。这种工服是一种轻盈的大褂子,宽松肥大,这种大褂让寒梅这样身材偏瘦的人显得更单薄了。一般,产线上组装操作工穿着浅蓝色的大褂,头戴浅蓝色的工帽,在工厂车间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比例,属于最为常见的基层员工。另外有一大部分员工,头戴粉红色帽子,穿粉红色的大褂,这些员工属于品检员,他们专门负责操作工操作的监督和产品质量的检验。

    寒梅现在应该庆幸,因为她从生产部转到了品检部,从一名操作工转成了一名检验员,以后就可以穿着红大褂,不用再坐在产线上一整天,重复几千次同样的生产动作。

    在这样的工厂,操作工比检验员人数多得多,而且工作辛苦,如果碰到脾气不好的产线线长,挨产线线长的训斥就成了家常便饭。而检验员相对来说就会好很多,至少不会受产线线长的数落。不光如此,操作工的生产如同机器一般。他们的工作从早晨八点就开始了,一般要加班到晚上十一点,这样,除去中午吃饭时间,他们基本上就没有了休息时间,始终作为生产中的一个环节,如同齿轮一般,不停地转动。

    比如一个打螺丝的操作工,他的生产工作就是给手机组装壳上打上螺丝:用螺丝刀吸附螺丝,瞄准螺丝孔位,按压开关打入。就这么一个动作,他会重复一整天。一个熟练的螺丝工,因为这个动作已经做过上万次了,所以打起螺丝来,速度会非常快。操作工里也有给手机壳料里面贴泡棉的工位,这也是个简单的动作,三四秒就可以完成的动作,但是由于产品数量一般比较大,所以就这么一个动作,他会做一整天,相当乏味。还有一些操作工是合手机盖子的,装摄像头的,现代的工业分工很精细,而在这种精细分工中,很多操作工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动作,多次重复这个过程,让很多年纪轻轻的操作工,没有了思考的时间。

    对于一个产线的操作工来说,时间如流水一般,哗哗地从身边流过。而工厂外面,是另一片天。深圳城市里的小孩子们,无忧无虑,在家里享受着爷爷奶奶的关爱,在健康茁壮地成长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在学校上着课,吸取知识,在为未来拼搏和努力。大学的教授们,正在为申请科研经费而想办法申报更多的研究项目。而那些私营企业老板们,除了再催促公司的业务部门继续开拓新客户,攻取新市场的闲暇之时,还在思考着,是否应该去国外再度一次假,作为送给自己的孩子今年的生日礼物。而那些娱乐圈,体育圈,企业圈的公众人物们,此刻或许就在旅游,度假,休闲,聚会,饮酒,作乐,享受生活。而一个普通的产线员工,他可能正在打着螺丝,或者在为手机贴着标贴。这就人与人的的生活。

     

    寒梅穿上的是蓝色的大褂,她戴着蓝色的帽子有点大,帽檐遮住了她的头发,只有些短短的刘海,露出一点点在外面,由于她身材瘦弱,整个大褂就像雨衣一样批在她的身上,蓬松松的,不是很合身。

    她的工作相对更简单,就是往手机背面贴手机入网标贴。最早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对她妈妈讲,工作很轻松,就是往手机上面贴纸,一个月加班的话一共能拿到三千五百元钱。她怕妈妈不懂她的工作,向她解释道,贴手机标贴就像是贴膏药一样,很简单。她的妈妈还感慨,这工作在农村哪有这么好的事哩,在农村跟一天建筑队才赚五十元,还得有工头愿意要你干,排队的人多着呢。电话里,母女俩咯咯得笑了。

    真正做了一个月以后,寒梅就发现贴标签这工作并不是那么轻松。每天上班,寒梅都是从早晨一直忙活,贴完一个品牌的手机,产线线长马上就给安排贴另一个项目的手机标签。除去中午吃饭的三十分钟时间和二十分钟休息时间。没有人会让她闲下来,再说,所有的工位的操作工都一个样子,做完一个,还有下一个。没有休息的时间。

    而且贴标签这活儿,也是有操作要求的。标签贴的位置一定得准,不能将标签贴偏,贴歪,贴得超出了基准线,不准将标签贴的时候把角压得起褶皱,一点褶皱都不允许。贴坏一个,产线线长就得一顿骂,不留情面。而且一天忙下来,一天寒梅平均贴四五千个手机标贴,多的时候一天甚至贴七八千个。这样的工作量,在这个工厂是正常的,同时,这种重复性劳作,让一个普通人忙起来,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在里面,她只需要重复去做,一天不要停下来,可以完成。

    一旦偷懒或者打瞌睡,立刻就会被巡检或者线长发现。这个线长就会把你从产线里面拖出来,记一次小过,扣除当天工资的百分之二十。整个产线,都笼罩在严控之下,所有的操作工们,战战兢兢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生怕出什么问题,扣除本来就已经很低的工资,或者被记过,当中数落。

    赚个钱真不容易。

    谁都有梦想,有理想。寒梅在很小的时候,想成为一名歌唱明星。这样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太正常不过了。选秀节目层出不穷,到处是一夜成名的选秀宣传,和如火如荼的选秀电视节目,那些通过选秀脱颖而出,为众人所知的选秀明星们,刺激着很多青少年的心理,她们萌生出要选秀做明星的想法。很多人都认为,给自己一个机会,说不定自己就会是幸运的天使,一炮而红当上明星,从此改变自己的整个人生。寒梅就是久经熏陶而对选秀能够改变自己命运深信不疑的。她觉得自己有机会也站在璀璨的灯光下,用自己的歌声征服所有人,征服自己的粉丝,像那些明星们一样,出名,并且富裕。

    做一个小小的操作工,显然也不是她能接受的,只是目前,无可奈何。

    尽管她有一副好嗓子,而且还经常喜欢一个人偷偷地在没有人的时候,练习哼唱那些流行歌曲。但是梦想就是梦想,她从贴上标签后就能感受到现实到梦想的距离,很远。

    她希望通过唱歌这件事情,为自己谋个出路,从此,璀璨于世。

    最早来深圳的时候,听朋友们讲过,深圳是个充满机会的大城市。只要有野心,肯付出自己的努力,就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寒梅期待着深圳,而当她做上每天都要贴无数的手机标签这活儿以后,她才意识到,活下去,才是梦想的初衷。

    一个月有两天休息天,这对于工厂员工来说,珍贵而且奢侈,是期盼已久的。

    一些做粗活儿的操作工,比如拉牛车或者专门卸货物装货物的工人,就会选择在工厂的宿舍里睡上美美的一天。这些高强度的工作,让这些工人们积劳成疾,腰酸的,腿疼的,颈椎出问题的。有的员工腿上腰上都贴着膏药,年纪轻轻的二三十来岁,就成了这个样子。躺在床上一天,成为了最惬意的享受。至少为再次去做那些繁重的粗活儿养回了精神。

    寒梅一个月的两天休息,她除了一天用来睡觉。另外一天,她用来唱歌。

    她喜欢唱邓丽君的歌。

    她唱得实在太好。每到一个月的第二个休息日她会独自走到街头的KTV包房里面练唱,两个小时,八十五块钱,比她一天正常上班的工资还多。不过这至少能让她看到希望,这是贴手机标签感受不到的那种有关未来的希望。

    当然在工厂里,也不是全是操作工。那些大学学历的毕业生们,一进工厂就头顶的工程师头衔,薪资是普通操作工的两三倍,光鲜十足。不仅坐办公室,而且一人一部电脑,一部电话,朝九晚五的工作节奏,在寒梅看来,他们轻松自在,工作体面,胜过操作工几筹。

    在工厂里,这些活生生的差距让寒梅一度郁闷,半路辍学的遭遇,注定不能做工程师。

    而对于甚远的理想,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此刻,她面对的就是一台台待贴标签的手机。然而,除了贴标签,她还能做什么?每到这个时候,她就盼望休息日早点来,她要去练练唱歌。

    其实同样另寒梅羡慕的,还有品检员的工作。看似也是基层的工人,但品检员作为现场员工生产操作的监督者和产品质量检验人员,用操作工的话来说,就是专门盯人的,管人的,这样的工作至少不用受产线组长的气,不用担心活儿没有做好挨骂,时常还可以到品质办公室的检验员休息区休息一会儿,比她们这些全天候从事生产活动的“机器人们”好很多了。

    另外,品检员比操作员工每天可以早一个小时下班,操作员在这一个小时里得计算自己今天生产的良品,不良品数量,同时还得集合成组接受产线线长的训话,训完话,才可以下班,而这时候,品检员们早已经都下班回到了宿舍。这一个小时,对寒梅来说,宝贵得很,如果有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可以多练习唱唱她的邓丽君,向梦想迈进。

    寒梅这一批六月份进厂的员工,大多数人的年龄像寒梅一样,都在十六七岁,按照法律来讲是不允许的雇佣未成年人做工的。但是企业为了经营,铤而走险。而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有个地方可以凭着自己的劳动来赚钱,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这些孩子们已经没有其它出路了。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里,不进工厂,他们真不知道该做什么来糊口。

    稚气未脱的孩子们,第一次走上社会,就这样进了工厂。很多人都来自偏远的农村。他们普遍的特点就是,没上过多少学,单纯,未经世事。正值学习的年纪,却过早得做技术程度不高的重复劳动,不求有什么大发展,只求有一份收入,毕竟温饱才是在这样的大都市存活下来的必须品。而这件必需品,买断了他们的青春黄金时间,买断了他们获得个人发展的各种可能,然而,不打工的话,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因工厂而兴盛起来的商业街也已然形成,消费的主力军就是工厂的员工们。街边的时尚饰品店,理发店,游戏厅,网吧,烟熏火燎的烧烤摊,还有客源爆满的大排档,它们一字儿排开。尤其是晚上,灯红酒绿,人潮攒动,小商小贩们使出浑身解数,用各自的招数吸收着这些厂妹厂哥的钱儿。这对这些年轻人极其奏效,工厂的生活本来就很枯燥,这条街上的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让压抑的打工生活有了释放的出口。这些穿着廉价又时髦的年轻男女们,染着无颜六色的头发,顶着嘈杂的混合音乐和商贩的叫卖声,涌入这这条小街,人声鼎沸的街区立刻就欢腾了。

    寒梅偶尔也来这条街区。

    也就是在这条街尾最近的酒吧,她得到了一个可以兼职驻唱的活儿。酒吧的老板让她试唱,她唱了邓丽君的小城故事,老板说,干净,好听。一次驻唱一百元,三个小时。寒梅得到了一份兼职的工作,她想着自己也像那些以前在酒吧里面驻唱的歌手一样,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她把那些明星的成名故事和一些选秀的杂志,报纸,全部收集起来,用信封装好,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一回到宿舍,她就把这些拿出来看,这些东西给她带来的不止是期待,还有生活的动力。她最喜欢周星驰说过的一句话:做人没有理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就在几天前,寒梅和老家的好朋友吴琼打电话,偶然得知在这家工厂竟然有熟人,熟人就是吴琼的亲姐姐吴娜,她来深圳两年了,已经是一组的品检员组长了。她又问了吴琼一遍,是真的么,你大姐在里面当品检员的组长。得到吴琼的肯定答复后,寒梅才放了心。

    她立刻让自己的好朋友和她的姐姐联系,她想让她的姐姐帮忙,把她调到品鉴组做品检员。操作工太累,太没时间了,她把自己的委屈一点点地讲给自己的好朋友,寻求帮助。

    一切似乎在意料之中。不多久,吴琼就和她姐姐联系了,经过吴娜的帮助,寒梅如愿以偿。她可以做一名品检员,穿上红色的大褂了。

    而今天,就是第一天去到品检部上班报道的日子。

    寒梅昨天一夜都没有睡着,兴奋,高兴。她一大早就起了床,看了表,六点半,平时可是七点起床的。她借了室友的化妆品,化了淡淡的妆,她拿过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眼睛看起来有轻微的黑眼圈,肤白唇红,有点小漂亮,是一个品检员应有的气质。

    今天的太阳也格外惹人喜爱,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去工厂的路,一伙儿年轻人说着,笑着向工厂走去。

    寒梅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用贴那无数的手机标贴了,再也不用坐在又小又硬的圆凳子上一整天了,再也不用遭受产线线长声色俱厉的训话了,她会心地笑了起来,她以后也可以像品检员一样,早下班一个小时,九点就可以到宿舍了,以后就有更多的时间练习唱歌,她要多唱唱其它好听的歌曲,让自己的歌唱技能再有一个提升,她也要参加中国好声音这样的选秀比赛,脱颖而出,一鸣惊人,而今天所受的苦都会照亮她前进的路。

    她心花怒放,越走越轻盈,越想越开心。

    到了工厂,工厂的大门却没又开。

    怎么回事?

    只看见工厂门口的人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黑心骗子老板,还我血汗钱。拉横幅的人中竟然还有自己的产线组长。她穿过拥挤的人流走近厂门上贴着的告示,大意是工厂欠供应商两三亿的货款,而品牌厂商给的订单逐月下降,资金链断裂,工厂被迫倒闭,告示最后请员工们自谋出路去找工作。


    大批的人叫骂着,要求老板支付拖欠的工资。几个壮小伙儿愤怒地朝保安室的窗户扔起了石头儿,玻璃“咵啦”一声碎了,玻璃渣子飞溅得四处都是,跟着碎的还有寒梅的心,所有的想法瞬间都化成了泡影。

    她怔怔得愣在了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远处街上的音乐声又响起了。

    中午的阳光依旧灿烂,只是,有点刺眼。

    本文作者余凝,微博@一个兵马俑,拯救失恋患者公众号运营。本文收录进集子《普通人》,收罗普通人的人生。版权归作者所有,如需转载请通过微博与作者联系获取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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