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小九,是条有灵性的狗,虽然主人从不称我是狗,但是,我骨子里明白,狗就是狗。
至于主人为何给我起这么个名儿,就不得而知了,只要她喜欢,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只要不叫我小心肝,小宝贝儿之类娘炮的名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最近,我有点儿小心事,觉得主人没以前那么爱我了。当然,做为一条狗,这种诉求实在有点儿过分,我想说的是,她差不多已经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她晚归日益频繁,以至于我的一日三餐无法保证,时常大腹空空,饥肠辘辘。她甚至丝毫没有发现,她以前可不这么粗心啊,我难过极了。
主人是个漂亮的女孩,二十多岁,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皙,她的头发、颈脖、胳膊总是散发着牛奶的淡淡清香,甚至使我怀疑她是不是在牛奶里泡大的,她的声音像流水般清澈,春风似的轻柔。
有时,差不多两三次吧,她带了不速之客回来,都是奇怪而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这使我感到十分不适,因为,我从他们那贼溜溜的眼神看得出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只要发觉他们有试图亲近主人的动向,我就咧嘴龇牙朝他们狂吼。我想,情急之下,我也许会不惜与其性命相搏,因为保护主人是我的使命。
但是,主人似乎很反感我的举动,并且制止了我。这时,她的声音就没那么好听了。她说:小九,别闹,这是咱们家的客人。她说:小九,你真该用镜子照照自己,简直是条粗鲁的傻蛋。她说:小九,跪下,信不信我用脚踢你?
我还是挨了主人一脚,不遗余力的凌空一脚,还被她关在了门外,外面黑漆漆的,睡觉的窝也没有,我凑近她的房门,听到她与那些陌生人在房间里谈笑,疯狂。
我承认自己有些疯癫的毛病,可这都是在自控的范围之内,若不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也不至于如此,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道理她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啊?对于踢我这件事,主人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2)
我是一条金毛犬,纯种的那类,浑身金黄色的毛发就足以证明,至于的我来历,差不多已经忘光了,只模糊记得一个穿白大褂的家伙,粗鲁的掐住我的脖子,将我从铁笼子里提出来交到主人的手上。他掐得我很疼,疼得我叽叽地叫起来,反复尝试去咬他的手,可惜没有成功。
主人将我带回家,对我进行了一系列专业化的培训和教育,我知道社会已经发生了巨变,曾经那个仗势欺人,耍横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的同类们下岗的下岗,转行的转行,很少再从事看门,捕猎之类的工作了。
现在,不用干什么累活儿,只需在恰当的时候,向主人卖个萌,撒个娇,乐于接受他们在饮食,造型,装扮方面的各种安排,善于察言观色,针对他们一系列诉求,做出合乎心意的反应,就足够了。
当然,这个可不是件容易事儿,为此,我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在我的智商在线,思想观念转变得很快,新征程,新气象,我是时代的宠儿,我的终极目标就是取悦主人。
主人刚将我领回来的时候,对我关怀备至,恩宠有加,她会给我准备最有营养的食物,给我做最时尚的造型,给我洗澡,修理毛发,根除螨虫,去除体味儿,把我收拾得体面极了。
吃早餐的时候,主人示意我坐到她的面前,我的型体是不适合坐的,但我还是跳上椅子,前腿爬在桌沿上,像绅士一样用餐。
我的早餐营养丰富,主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有时,主人怕我吃不饱,还会专门为我加点儿狗粮。狗粮?当然不叫狗粮,她也从来没这么叫过,她只是说:小九,再给你加点儿饼干,慢点吃,别洒了。
主人上下班都很准时,出门的时候,我亲自送她到门口,回家的时候,我在门口迎接她。虽然我知道怎么出门,可基本不出门,因为电视里经常报道,谁谁谁又发疯咬了人,我可不想给主人招惹这样的麻烦。
她会跟有亲切友好地互动,让我给她叼这叼那,我常常颠三倒四地搞错,倒不是我脑子不好使,纯粹是为了逗她开心,我还假装张大嘴巴,做出凶恶的表情来吓她。
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她满不在乎地把脚丫子伸到我的嘴里,她说:咬,你倒是咬啊。我当然没咬,只是伸出舌头在她的脚背上舔了两下,她的脚有牛奶的味道。
主人换衣的时候,会很留意我的举动,一旦我显得失态,流口水什么的,她就会说:小九,转过去,不许偷看。我只好吊儿郎当地侧过脸,接着又迅速瞥过眼去。
主人让我坐直身体,前脚作揖;她让我迷起眼,对着手机摄相头咧嘴笑;她写出几个字,念哪个就让我指哪个,我干得都还不错。她网购了几条奇怪的裙子给我,要我和她同台表演。我有点儿不大情愿,觉得这有辱我雄性的气质,但为了能使主人开心,我还是穿上了裙子。
(3)
只是,这一切常规而温馨的日常,只因一个男人的到来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男人身材挺棒,人也帅气,总是戴着墨镜,所以我无法察觉他的眼神是什么样子,他喜欢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散步逛街的时候,他习惯把右手揣进裤兜里,而我的主人则挽住他的胳膊,他常把嘴贴近主人的耳朵,轻轻地哈气,顺便说几句悄悄话,主人听完,像吃了蜜似的。
直到有一天,他那只手终于从兜里抽了出来,他握着拳头靠近我,说:小九,我给你买了个礼物,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当然没什么兴趣,拳头只有那么大,能藏住什么东西。他把拳头在我的眼前展开,一个黄色的小球出现在他的掌心。我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该死的球一次次被他扔出去,而我需要不厌其烦地捡回来,真是无聊透了。
“太慢了,太慢了。”他朝我吼道,脸上再次浮现他那惯有的笑容。
他把球抛向半空,又唤我去接,起先,我站着一动不动,装傻充愣。他便对主人说,这条狗也不像你说得那样灵泛啊。
主人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凑近我并给了我个小小的警告:你如果不听他的话,以后就不让你进我的房间。于是,我只好一次次奋力俯冲,把球咬住,身体随之摔向地面。
他很快就玩腻了这样的把戏,把球抛向池塘的上空,又命令我去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我接住了球,身子却噗通掉落池塘。池塘里的水冷极了,冰得我浑身打颤。我在水里挣扎着,拖着吸饱了水的沉重体身,一步步地向水池边移动。
而他呢,乐开了花似的,他说:落水狗,加油,加油!主人可能觉得他做得过分,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拍,接着又揽住他的胳膊。
他领着主人去超市里买零食,我跟在后面,我在食品架上发现了我最喜欢的饼干,停下来不愿意走了,主人拿起饼干看了看,却被他一把夺走,他说:小九太胖了,不能吃这个,说完朝我露出诡异的微笑。
在超市的货架上,我看到了一条巾饰,这种巾饰专门为我们这些宠物定做的。巾饰印着红白相间的花,被透时塑料袋封着,我很想要这样一条能体现自己生活品味的巾饰,可正当我准备向主人表达我的意愿时,她们俩早就不见影儿了。
好在我的鼻子灵敏,嗅着主人的香水味儿最终找到了他们,他们俩正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看电影,吃饭之类的事。后来,我的主人忽然惊叫起来:我把小九丢在超市里了。
男人冷静地回答:没事儿,狗鼻子最灵,它会跟上来的。他们俩说着回过头,继而看到了我,不由得相视一笑。
自这一刻起,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沦为一条狗了,我地主人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已经完成丧失了。当我能真正做回自己的时候,我反而不适应,甚至厌恶起自己来了,不知道为什么。
(4)
他们俩常躲在房里,把我关在门外,在里又笑又闹,整个地板都开始晃动起来。我只好伏在门外的地板上睡觉,可是肚子饿得要命,根本睡不着,食盘里空空如也,冰箱里除了碑酒,还有两瓶红酒,没什么吃的。
我只好从屋里溜出来,外面虽然危机四伏,但不得不出去一试,不然很可能会饿死。还好是在夜里,行人并不多,我起先躲在草花坛里,待人走远了才窜出来。我在一个绿色的垃圾桶旁边停下来,桶里散发出浓烈的酸腐味儿,越闻越起劲,索性跳了上去。
桶沿很窄,无处下脚,我竭力用脚抠住桶沿,把脑袋探了进去。垃圾桶里装满菜叶子,烂苹果,剩饭剩菜之类的。
我用鼻子嗅来嗅去,终于嗅到了喜欢的味道,用嘴撕开包在外面的塑料袋,一块大骨头就滚了出来。正想去品尝,忽觉被人从屁股上推了一下,整个身子跌进桶里。
我吓得瑟瑟发抖,再也顾不上那块大骨头了,在桶里面站定,试图往外跳跃,由于脚屡次采空,根本没跳得出来,这时,桶沿边探出个脏兮兮的脑袋,是个乞丐。乞丐默默地看着我在里面跳跃,看大戏似的。
我龇牙咧嘴,试图吓走他,可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朝我吐了口唾沫,冷冷地说:野狗也敢这么凶?
他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我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颤动了下,拖拽着嘴唇,眼睛,都不自主地跳动起来。
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卯足最后一股劲儿,猛地向桶口冲上去。这次终于成功了。
乞丐吓得后退两步,又试图向我冲击。我撒腿就跑,上跳下钻,左突右窜,耳朵片子煽呀煽的,不知跑了多久,差不多快晕厥了才停下来,这时,我恍然发现自己身处一大片草坪上。
我就地躺下,试着些恢复体力。地静天阔,冷月高悬,像个巨大的白面包,我仰视天空,低嚎几声,脑袋像石头似的砸向地面,半点气力也没有了。
恍惚中,一个黑影向我靠近,黑影在我不远处停下来,良久,又向我走近,是一条狗。它用脑袋蹭着我的脑袋,气息吹动我的鼻翼,夹杂水草的清香,它低声说叫着:快起来,不能再睡了,再睡你会死的。
我试图支起脑袋,又无力地伏下。她默默地看着我,没再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去。过了很久,它折身回来了,回来时嘴里叼着一条鱼,因为我闻到了鱼腥,所以看得真切。它将鱼放到我的嘴边,我咬入口中。
我吃完那条鱼,躺下去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那条狗正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睡着,白纤的毛在晨光下晶莹闪亮,它的体型比我要小些,散发着雌性的味道。我忍不住靠近她,细细嗅了嗅,即便我的动作很轻,可还是将她惊醒。
她伏在草地上,并不急于起身,饱含深情地看着我,说: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我围着她跳来跳去。
“你怎么不回家呢?”
“我没有家。”
“别骗我了,你这身装扮骗不了人的。”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没有家。”接着,我把我的过去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虽同情我,也有些恼怒,她说:“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抛下她。”
“如果守着她,我会饿死。”
“你抛下她,就等于背弃了你的信念,这跟死没什么分别。”
“我没什么信念,主人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只要她喜欢,我干什么都可以。”
“那你就只是一条没有灵魂的宠物狗。”
“那我应该怎么办?”
“找回你自己,完成属于你的使命。”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勇闯天涯,四海为家。”
“我有我的路,你也有你的路,我们的路也许会交汇,但决不是此刻。”
小白的话,我无力反驳,她虽是一只流浪狗,靠偷捕鱼塘的金鱼为生,但她的话使我心悦诚服,我不应该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迷失自己。
我回家的时候,充满感激地回望小白,我说:小白,等我回来。
(5)
我担惊受怕,历经艰辛终于回到家。进门的时候,主人正坐在沙发上,头发蓬松,衣衫不整,出神地看向窗外。
那个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嘴里叼着烟,正耽耽地看着她。
“我该走了。”男人说。
“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再回来了。”
“哼,把我当玩物,玩过就扔了?”主人的情绪异常激动。
“彼此彼此,我需要新鲜感,你不也一样吗?”男人嘲讽着回答。
“渣男!”主人双手抱住膝盖,低声抽泣着。
“渣男要走了。”男人说着准备离开。
主人突然抱住了她的双腿,整个人爬在地上。
“不要走好吗?我不能没有你。”主人大声哭泣着,乞求着。
“呵呵,都什么年代了,至于吗?”
男人试图挣脱主人,猛烈地晃动着他的脚,踢腾起来。
主人被他踢开了,紧接着又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给脸了是吧?!”男人掐住主人的脖子,将她摁倒在沙发上。
主人被摁得呼吸困难,在他的手里痛苦地挣扎着。
我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身心陷入疯狂,一跃而起,瞬间就跳上他的后背。
男人连忙缩回手,就地一转,将我从背上甩了下来。
我再次向他发起攻击,他一把拽住我的耳朵,险些将我的耳朵扯下来,而我的牙齿已经深深嵌入他的肉里。
男人啊的惨叫起来,抓起地上的小木凳,狠狠地砸向我,一下,两下……
我始终没有松口,至死也不会松口。
主人抱住我,“松开,小九快松开。”
我听了主人的话,松开口,而男人顺势提起凳子狠狠地砸向我的脑袋。
我的脑袋像裂开了似的,晕眩不已,站也站不稳了,就地打起滚儿来。
“疯狗,你等着,下次我要你的命!”男人说完夺门而出。
(6)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意识,这时,我发现自己不是跟主人在一起,而是被关在笼子里,脖子上挂着个小铁牌,9号。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铁笼子紧紧束缚着我,使我绝望,恐惧,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体摇晃得厉害,不受控制,路也走不稳了。我成了残疾?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在笼子里来回走动着,日日夜夜。我必要回到主人身边,我要确信她过得好不好,我要去找小白,她还在等我。
我一刻也没有停息,来回地走动着,训练着。当饲养员拿着铁棒敲击着铁笼,示意我安静点儿时,我仍然无动于衷。
“果然是条傻狗,脑子被砸傻了。”他戏谑着说。
直到有一天,饲养员因粗心大意,忘记锁门时,我终于逮住机会,从饲养站里逃了出来。
我在昼伏夜出,靠垃圾桶里的残羹剩菜维持生命,在无数个十字里口迷路,最后终于找到一条熟悉的路。我沿路来到主人家,猛烈地撞门,没有任何回音。
我在楼上楼下,院子里徘徊着,寻找进去的方法,最后发现主人的窗户留有一条缝隙。这是我能够进去的唯一方法。我沿着排水管道,从一楼爬到二楼,又从二楼爬到三楼,最后终于从三楼的窗缝里挤了进去。
我走进主人的房间,终于看到了她。她病了,烧得厉害,已以陷入重度昏迷,任凭我再怎么吼叫,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挨个撞邻居家的门,总算有个耐心的邻居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这样,我将主人从死亡边延拉了回来。
待主人醒过来时,我远远地看着她,看着邻居向她讲述发生的事情,看着她四处寻我,呼唤我的名字。而此时,我已经决计不再出去见她了,我也相信历经这次生死磨难,她会更好在珍惜自己。
我不紧不慢地走着,心情异常轻松,我走向那片宁静的草坪,走向小白等待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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