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欲望和憎恨或多或少被驯服后，我们便达成初步的结合，得到灵魂-精神(soul-spirit)的结合体，炼金术师们称之为unio mentalis（我找不到翻译）。
这时，我们不再那么严重地受到投射的愚弄，灵魂从感官的枷锁中解放。我们仿佛从强烈的悲伤，或者平静的绝望中抽离了出来，在高处俯瞰，因此可以忍受。情绪的风暴仍然在肆虐，但我们在山巅，而非山谷。
第一步的结合，其本质是精神化（spiritualize）与抽象化（abstract），拒绝自己自私的欲望，主动从物质世界中抽离，以精神的需求来平衡物质的刺激。这样的人尝到了寡欲的快乐，体会到人间有味是清欢。他的理性从感官的刺激中抽离，变得清明。
但这并不足够。灵魂与精神的结合，也意味着它们拒绝了身体（body）。将身体置于精神的权威之下，在长期来看，也不利于心理健康。长远来看，为了精神的地位而毁坏生命并不值得。因为这个原因，虔诚的人无法防止自己一再地犯戒律，而理性主义者也不得不一再地做不理性的事。
In the long run it does not pay to cripple life by insisting on the primacy of the spirit, for which reason the pious man cannot prevent himself from sinning again and again and the rationalist must constantly trip up over his own irrationalities.
大部分人是无法用理性的目标来统治自己的生活的，无论它多么高尚。长远来看，做自己的暴君不是好事，即使暴君名为“理性”。当我们做自己的暴君的时候，我们也做了自己的奴隶，而奴隶是会反抗的。
对大多数人来说，偏执一方没有好处，更好的是让对世界的欲望和对精神的欲望同时存在，让灵魂在两者之间挣扎。 肉体和精神的长期对抗并不是最好，却是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the chronic duel between body and spirit seems a better though by no means ideal solution.
无法完成自己的定下的戒律和目标，可能是一件好事。那些实现了对自己的暴政的人，令人敬仰，但也令人畏惧。永久且单纯的精神性是非常罕见的，教会会将这样的人封圣。A permanent and uncomplicated state of spiritualization is therefore such a rarity that its possessors are canonized by the Church.
耽于物质者把世界看做一个用来洗劫的藏宝库，耽于精神者把世界看做一个不得不忍受的大麻烦，两个态度都不利于心理健康。炼金术士还需要进行下一步的结合：让灵魂-精神的unio mentalis，与身体（body）结合。其方法，名为冥想（mediatio）。
我不得不将对该方法的介绍留给下一篇文章。在那之前，我们先绕远一点，检查一个看上去不相关的主题：神话。
现代人往往把神话看做哄小孩的玩意，而荣格认为，现代人种种心理问题的一个根本原因，便是和神话失去了联系。神话是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它包含了全人类共通的智慧。Joseph Campbell甚至说：神话比历史要重要和真实多了。历史只是新闻而已，你知道新闻能有多可靠。Myth is much more important and true than history. History is just journalism and you know how reliable that is.
我无法在短短几句内给出有说服力的话，使读者相信神话的重要性。我只请求读者保持好奇心，并记住每个神话都是心理的象征。读神话不应该只关注它的字面意思，而应该将其看做比喻。我们前进。
Campbell在《千面英雄》里，将世界各地的神话总结成了一个“单一神话”（Monomyth），描述了英雄征程的阶段。如下图。
Monomyth
首先，冒险的召唤(Call to adventure)。英雄原本是一个普通人，满足地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例如夏尔的比尔博巴金斯，过着悠哉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索林橡木盾出现，邀请他加入冒险。
即使冒险可能有去无回，即使不知道它的收获是什么（甚至可能没有收获），我们仍然无法抗拒它的召唤。比尔博在矮人远征军离开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能错过，飞奔追上了矮人们。
现代人的物质上的舒适程度甚至在夏尔的霍比特人之上，但我们无法就此满足，我们坐立不安，感到莫名的焦躁或低落，想要寻求改变。拒绝召唤是徒劳的，它是名副其实的神的声音(Vox Dei)。为了追寻自己的命运，我们会付出旁人无法理解的代价。
在物质世界里徒劳地挣扎一段时间后，我们终究会意识到，英雄的第一个工作，是从充满次要影响的世界撤离，进入真正的原因和困难所在的地方：心理。他在那里澄清并根除自己的困难（例如，和他自己的文化的恶魔战斗），并且进入卡尔荣格所说的“原型”的世界，经历并整合未被扭曲的原型。
The first work of the hero is to retreat from the world scene of secondary effects to those causal zones of the psyche where the difficulties really reside, and there to clarify the difficulties, eradicate them in his own case (i.e., give battle to the nursery demons of his local culture) and break through to the undistorted, direct experience and assimilation of what [Carl] Jung called “the archetypal images.
这时，他理解了这一个事实：真正的冒险不在世间，而在心内。他穿过了第一个界限（First threshold）。英雄离开了安全的家乡，走入黑暗、未知与危险。这意味着他抛弃了从小被灌输的、给普通人以安全感的常识和教条，开始开辟自己的道路。
之后，英雄要经历一系列的考验（Road of trials）。弗罗多需要在风云顶和戒灵战斗，并且穿过黑暗阴森的摩瑞亚。从心理意义上看，收回了投射的英雄已经无法再责怪他人，他不得不和自己的阴影搏斗。恶龙被杀死，意外的障碍被跨过，一次又一次。Dragons have now to be slain and surprising barriers passed—again, again, and again. 他发现在这一过程中，自己变得更强壮、坚定，不容易被影响，如佛家所说“八风吹不动，稳坐钓鱼台”。
英雄还会发现，仿佛一直有一双手在指引自己、支持自己。继续旅程的英雄终于遇到了女神（Meeting with the Goddess）。女神会指引他完成自己的命运，正如亚玟之于阿拉贡，凯兰崔尔之于弗罗多，格雷琴之于浮士德，贝雅特丽齐之于但丁。
我们绕了很大一圈，沿着另外一条路，来到了上一节结束的地方，既第二步结合：精神-灵魂的unio mentalis和身体（body）的结合。在心理中，荣格将这指引命运的女神，称为阿尼玛（Anima），阿尼玛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概念，这里我们满足于将其定义为男性体内的女性面。对应的，女性体内的男性面被称为阿尼姆斯（Animus）。
在个体的发展中，与阴影的遭遇只是学徒的工作，与阿尼玛的遭遇，才是大师之作。the encounter with the shadow is the 'apprentice-piece' in the individual's development … that with the anima is the 'masterpiece'"。
如上一节所言，收回投射，控制爱恨，整合阴影是一个了不起的道德成就，但还远远不是终点。整合阴影让我们学会“纪律”（discipline），我们磨砺了自己，但磨砺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进一步的旅程。
我们小结一下。
荣格将心理分为Ego（自我），Shadow（阴影），Anima/Animus（阿尼玛/阿尼姆斯），Self（自性）。
炼金术的步骤为 spirit-soul(精神、灵魂）结合， spirit-soul-body(精神、灵魂、身体）结合，spirit-soul-body-world(精神、灵魂、身体、世界）结合。
上文讲到的英雄旅程为冒险的召唤，第一个界限，种种考验，与女神相遇。
荣格认为，个体的发展，是不断变得完整的过程，其终点为自性（Self），既成为独一无二的完整个体。这个过程可以是被动的，这对应着无意识下的状态，这时Ego会遭遇种种不好的后果。也可以是主动的，这对应着像炼金术士一样主动地寻找自己的完整。
中年人发觉自己虽然物质生活上没有可抱怨的地方，但仍然隐约地或者强烈地不满。炼金术里这对应着精神、灵魂、肉体、世界在低层次上混同。英雄旅程中对应冒险的召唤。
当他发现自己心中燃烧着不灭之火，注定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安宁，真正的冒险在心理的时候，他便开始了自己的炼金，穿过了英雄旅程的第一个界限。
结合的第一步，人需要接受被压抑的那一部分，既阴影（Shadow）。在炼金术中对应spirit-soul的结合，在英雄旅程中对应种种考验。
被压抑的部分被整合后，人还远远没有完整。男性要整合自己内部女性化的一面，既阿尼玛（anima）。同理，女性要整合自己体内男性化的一面，既阿尼姆斯（animus）。
最终，我们会发现，上边的这些整合的心理碎片，都是自性（Self）的一部分。一生的特权是变成你真正的样子。The privilege of a lifetime is to become who you truly are.无论是炼金术，还是英雄的旅程，说到底都是做自己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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