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从田野上呼啸而过,铁轨的两旁,视野里的林木和房舍被快速地剥离掉,车轮的轰隆声惊起三两只水鸟,从塘边冲起,绕着水塘哀鸣,我缩在靠窗的座位上,人造的温热把火车和田野隔成两方世界,就在这一刻,我是这么真切地感受到,爷爷走了,是真的走了。
爷爷是安徽本地人,生在战乱时的一个没落地主家庭,正当少年时便遭逢家道中落的他为了生活只得去参军,跟着队伍在各地辗转。数年之后爷爷在前线受了腿伤,领导许他归家修养,没几年战争结束,国家论功行赏,知道爷爷是读过私塾的,便给爷爷在老家安排了一份教师的职业,天长日久,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位老师,晓得爷爷是从军人转业的倒没几个人了。
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大姐,最小的是小姑,在那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爷爷稳定的收入和奶奶的劳动给了父亲他们安定的童年。
我的奶奶没有读过书,比爷爷小了五岁,我只知道奶奶姓陈,却不知她的名字,我统共所知关于奶奶的一切都是从别处得来。奶奶劳苦一辈子,父亲告诉我,我小的时候他和母亲要忙着教书,是奶奶在照顾我,要下地劳作的时候我没人照顾,奶奶就把我放在她背上的竹篓里。但我对奶奶却没有太深的印象,奶奶04年就走了,走的悄无声息,一如老人家朴实的性格。
奶奶走后,爷爷一个人住在老家的房子里,后来爷爷的身体日渐衰弱,便轮番住到三个儿子的家里。
爷爷本就不是身材发福的人,奶奶走后就更瘦,但他反倒极有精神,乐于言谈,一有闲暇就会携着报刊和书籍,或在太阳下,或在树荫里,或是坐在床边,拿了放大镜,一字一句地读,读到兴起时,就得把父亲或我招过去,高声谈论,颇有些书生意气,有时他跟我讲,曾有三个人给他算过命,都是说寿止于九十,当时他还笑说九十已是高寿,却不想一语成谶,应在如今。
我得知爷爷胃癌晚期时是五日之前,回到家时看到老人已是皮包骨头,连起身的力气都一丝全无,吃进去的流食尽都吐出来,眼睛只是半闭着,不住地咳痰,一应棺椁都已预备了,一家子都守在床前,我握住爷爷的手,凑近爷爷,只听他说,:“请假回来干啥,等我办事那天再回来不一样嘛”,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父亲忙拿了纸去接,而后爷爷就昏昏的睡了。大娘告诉我,爷爷最多也撑不过一个月了,我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到噩耗来临,我才发现,所谓的坚强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送爷爷走的那一天,我肩上扛着幡纸,走在棺椁前面,耳边是风声和哀乐,像是在低泣,我的心中忽然浮出几行字:十步一回头,百步一叩首。一叩首,尘缘往事随风走。二叩首,明灯长埋深土下,孑身清明无所求。三叩首,儿孙长送知应笑,风尘来去何须忧,只做天赐黄泉游。
爷爷有遗愿,死后与奶奶合葬,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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