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带母亲去镇上的米行量饲料——那是昨天就预约好的。“量”在我们一带就是买的意思。
米行在P镇北面的一条老街。这条老街在我儿时就很僻静,只除有一爿热闹的茶馆。现在,茶馆虽然还在——不知是否还是原来的那家——但老街的生气总更不如以前了。但我偏喜欢这样的僻静:在炎炎的暑日,看一看老街相枕的如带的流水;听一听深藏在河岸上万千条杨柳枝条里的蝉的叫声……那都是很不错的感受。
但我将车停在那条距米行不远的老街,我走出车门,不及稍稍留意那些自然的风物——而其时,母亲先已径自去向米行,我猛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叫声:
“XX!”男子有些响亮地叫唤母亲。XX是母亲的名字。我有些诧异。
我同母亲很快量好了饲料,是一袋七十斤的麦子。那个米行的老板,他显然很懂一些饲料的知识,他见母亲量了麦子预备拿回去喂鸡鸭,他怀着好意说:
“麦子本身没什么营养。最好在水里先泡一泡,然后煮煮,并且放点盐。那样效果会好很多。”
母亲仔细地听他讲,好像她要按他的意思回去做。而我想,他的话大体不会错的。
“刚才在路上谁在喊你?”我同母亲量好饲料,并且已经走回来坐上车,我问询母亲。
“就是隔壁村的S。”母亲说,“他开电平车,正好路过。”
而我,那会儿正在河岸流连风物,至于连S的人影也没见着,而只是听到他唤我母亲的名字。
“他去年差点死掉。”母亲又说。
“是因为新冠吗?”我疑惑的问。虽然我对于S病危的消息当时也有所耳闻。
“不是。他是脑梗。现在,他的心脏里都做了很多支架。”母亲言语里表露着同情。
但他幸而活着,他热络地在路上同母亲打招呼。那句短短的含有母亲名字的叫声,把宁静的老街霎时变得活泛起来。
然后,我驰车一径回乡。却在半道,意外地碰到邻居妹珍。妹珍同母亲年纪仿佛,她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
“前面的是妹珍!”母亲坐在副驾使的座椅上,她至于兴奋地发出了声。我的车只距妹珍几步远。
“妹珍!”母亲在车里向着窗外同时正在驰车的妹珍大声喊。
但我们的车因为夏日开着空调,玻璃的车窗全都合着,母亲的响亮的声音只回荡在了我们自己的车里。
但我还是急忙降下车速——我先已在一霎那间超过了妹珍——并且同时快速地打开了车窗。
“妹珍——妹珍!”母亲已经可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她使劲地喊。
然而,终是双方都在驰车的缘故,我们始终没有靠得太近;而另一面,妹珍戴着抖笠似的大凉帽,遮盖了她几乎大半张脸,她也终于没有发现母亲。
而其时,由于我持续的减速,我从后视镜里发现一辆蓝色车框的货车,它正在逼近我,甚至有些不耐烦地鸣起了喇叭。于是,我一脚又踩到了油门,车子像野马一般重新开始了驰骋。
“又不是在北京碰见!”我在车里禁不住打趣母亲。我是这样想,妹珍是邻居,母亲同她几乎三天两头见,应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因为路上的一次偶遇而觉得希罕。
“……”母亲无以置辩。她扑哧一笑,她的黝黑而苍老的脸上忽而泛起一轮红润,她几乎受了一个污侮。但她随即嗔我:“阿有点毒格!”但她的话又像只是责备她自己。
我们很快回了家。我一到家,我便取出上个礼拜我买的其中的一个瓜。因为很有些天一直下雨,天气凉快一点,父母便不剖西瓜来吃。我想,总是父母不舍得吃吧。我于是剖了一个。很好的瓜,瓜瓤很红,滋味也鲜。我自己也捧了一小块进了堂屋里吃。母亲却只在厨房里吃。
“……”忽而,我听到厨房门外有老太同母亲的絮叨声。
“你吃一块!”我禁不住走去厨房,我看见母亲已捧出一块瓜瓤预备塞给那位老太。
“我不吃!”老太固执而客气地婉辞。
“又不是毒药!”母亲把瓜一把塞到了老太手里。
老太是村里的富宝嬷嬷。她觑母亲人好,她几乎无日不来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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