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赵亨第一次见到疼痛小人。疼痛小人长得只有他的一个大拇指大小,浑身透明,身体边界若隐若现,活像童话里的小精灵。6岁的赵亨无意间扫到镜子里自己的时候看到了疼痛小人,竟目瞪口呆,差点忘记自己生了病,疼痛小人就飘在自己发烫的额头上。
“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叫什么名字?”赵亨轻声问它,它却笑嘻嘻地不做回答。
这时候赵亨的妈妈端着热水和感冒药推门走进来:“亨亨,该吃药了,吃完药就不头疼了。”
赵亨指着额头上的疼痛小人问:“妈妈,这是什么呀?”
妈妈抚摸着赵亨的额头说:“这是额头,还是很烫呢,乖乖吃药。”
“不是,这里有一个小精灵呀。”赵亨着急地指着疼痛小人说。
妈妈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不会是烧坏了吧?
很多年以后,赵亨对自己能看到疼痛小人的事情已经不再惊讶,只是“好像别人都看不到疼痛小人”这件事偶尔会让他感到孤独。不过更多的时候,他都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超能力”。
虽然医学不断发展,很多用于诊断病人病症的医疗设备被发明出来,但大多数时候,医生还是需要病人先描述自己哪里不舒服以做好最初的判断。可是,很多病人都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病痛。
比如幼儿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有些人对医生说很多却始终讲不到重点,还有一些人直接是昏迷送医的……再加上病人对病痛的忍受程度各不相同,有的人明明是小病却说自己疼得受不了;有的人明明病得很厉害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多么疼。
所以,当赵亨通过观察疼痛小人的情况来说明病人的情况并被确认时,常常被赞扬和膜拜的眼神包围,那一刻虚荣心的满足让他很受用。
赵亨对医生准确描述病人的痛苦,总是能帮助医生大大节约检查和诊断的时间,提高医生治疗的准确率,于是医生常常会请赵亨帮忙处理棘手的诊断。赵亨在医学界渐渐有了名气,甚至连一些常年研制改进新药的医药学家也邀请赵亨帮助他们观察试药志愿者产生疼痛的情况,以做最精准的分析。
这么多年来与疼痛小人相处,赵亨知道了很多关于疼痛小人的事情。
疼痛小人大多数是通过碰撞、病毒接触或者毒性物质沾染人体而诞生的。它们虽然长相大小各异,却能够通过不同的透明颜色区分出不同类型的疼痛。比如透明绿色是毒性物质沾染类,透明红色是磕碰擦伤类。
同一个疼痛小人是可以通过变换颜色来转变疼痛的类型的。它们似乎以人类为寄主,只生活在被疼痛折磨的人类周围,它们不会开口说话,所以赵亨自作主张把它们叫做疼痛小人。
疼痛小人都有寿命,有些虚弱的疼痛小人,人类不用理睬它就会自然死亡。但有些强壮的疼痛小人,越放任不管,它们会越强大,还会生更多的疼痛小人孩子,人们管这种现象叫作“并发症”。疼痛小人的寿命也跟它所在的人体强弱有关,强壮的人类身体更容易杀死疼痛小人。
最重要的是,疼痛小人只出现在有疼痛感觉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人感觉不到疼痛,那不管病得多严重,哪怕病入膏肓,都没有一个疼痛小人的影子。
赵亨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一个疼痛小人,就是他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冲他笑的小精灵。它很顽皮,有一次跑到了赵亨的膝盖上,赵亨用手挤压了好久终于把它挤没了,膝盖顿时就不疼了。赵亨为自己成功打跑了疼痛小人而开心,但开心没多久,却发现脚底很疼,原来疼痛小人偷跑到了他的脚底,真是太狡猾了。
不过它最喜欢待在赵亨的额头和肚子上,偶尔会跑到赵亨的小腿上,那时候妈妈告诉赵亨“你现在的这种疼叫做腿抽筋,应该是缺钙了,以后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这个疼痛小人很顽强,跟在赵亨身边好多年,却也只是让赵亨感觉到轻微的疼。起初妈妈还带赵亨去医院瞧过,但医生都瞧不出哪里有问题,直说孩子太娇气了,渐渐的赵亨也习惯了这种轻微疼痛,就不再去医院了。
而且赵亨也喜欢这个小精灵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如果哪一天他发现自己浑身舒服,心里反而会发慌,担心是不是自己的疼痛小人被更厉害的疼痛小人吓跑了。直到一会儿又感觉到牙疼,张着嘴巴照照镜子,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精灵,这才放下心来。
2.
这些天赵亨迷上了主角开挂的网络小说,常常从傍晚看到天亮,疼痛小人在他额头逐渐变得强大起来,甚至招来了更多的疼痛小人围在他眼睛周围。赵亨正看得兴起,但眼睛疼到实在没法继续看下去了,他焦躁气急,边拍打着额头上的疼痛小人边说:“你这讨人厌的家伙,竟然给我招来这么多疼痛小人,你们快给我滚开!”渐渐的,他感觉到额头不再疼了,眼睛也无力地闭了起来。
不一会儿,赵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看起来这里是一个小村庄,古朴的窑洞民居散乱地扎在一条狭窄曲折的石子路两边。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他记得自己曾经失去理智地拍打额头想要赶走疼痛小人,然后额头真的不疼了,难道他真的就这样把它赶走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得先离开这里。
赵亨沿着石子路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小孩从转角向他跑过来。小孩跑到赵亨身旁,伸手抓起他的裤子叫:“赵医生,我爸爸身上的疼痛小人变强壮了,你快想想办法帮帮他吧!”
赵亨顿时愣住了,这小孩口中所说的疼痛小人,是他起名字的那个疼痛小人吗?可是他并不是什么医生啊,他只会凭借与疼痛小人打交道多年的经验分析病症,至于治疗什么的,还是要靠真正的医生,他完全不懂。但小孩并不管他在想什么,拉着他往前跑,赵亨也只好跟着小孩向前跑了起来。
小孩带赵亨来到一处宅院,看起来像是当地的诊所,里面躺着很多病人,赵亨能看到这些人身上不同的疼痛小人。小孩带他来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边,赵亨仔细观察起了他身上的疼痛小人:“脓疮处有一个破皮擦伤类的疼痛小人,其他疼痛小人应该是它招来的,是几个病毒感染类的疼痛小人……”
“这些我们都能看到,您就直接说怎么做才能让这些疼痛小人消失吧!”
赵亨迟疑了一下,问到:“你是说你们能看到疼痛小人?”
“疼痛小人就在那里,怎么会看不到?”小孩有点不耐烦,“赵医生,我爸爸那么痛苦,您快点帮他止疼吧!”
这时候周围突然喧闹起来,“赵医生,帮帮我们,太疼了……”
他们回头,看到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对着大家说:“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的实验终于成功了,我终于找到让疼痛小人失去活性的办法。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遭受痛苦的折磨了……这是我今天带来的药,只要服下,我们就再也不会看到疼痛小人,因为这种药物的气味对疼痛小人来说很难忍受。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药比普通的止痛药好在不伤身体,没有副作用,同时还能彻底赶走疼痛小人。让我们一起忘掉疼痛小人吧……”
赵亨旁边的小孩也顾不得指责赵亨的“冒充”,飞快地凑到真正的赵医生跟前,拿了一粒药给他痛苦不堪的爸爸。
赵亨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赵医生,难道医学已经如此发达了吗?一种药物竟然可以不伤身体又毫无副作用的消灭疼痛?那么这位赵医生该是华佗在世,不,可能华佗都比不过他……
不一会儿,所以的病人都自如地站起来,赵亨跟着赵医生离开了院子,问道:“赵医生,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人都能看到疼痛小人吗?”
赵医生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属于这里,我送你一粒药,吃下它后你再也不会感到疼痛,也会渐渐忘掉疼痛小人。也请你尽快离开村子。”
赵亨急了:“我也想离开这里,可是我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你先留在村子里慢慢找回去的路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赵医生没有再与赵亨说话就离开了。
赵亨想,这里的人都看得到疼痛小人,一定跟他身边的疼痛小人有所关联,也许是那个疼痛小人在生他的气所以把他弄到这里捉弄一番?也不知道它用了什么办法把他弄到了这地方。
赵亨收起赵医生给的药,开始寻找他刚睁开眼睛时的地方,希望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途中经过那个满是病人的宅院,赵亨随意地往里瞄了一眼,瞬间佩服起了赵医生,竟然找到了这么神奇的药,里面的人已经开始互相炫耀自己好的多彻底。
“你看我这背,一直就疼的要命,今天终于挺直了,还一点儿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你看我的,肚子一点儿事都没有,你就是把我的肚皮当大鼓使劲儿敲都没事……”
正当赵亨准备收起看到完美大结局般心满意足的笑容走开时,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几个人已经不止炫耀自己“健康结实”的身体素质了,他们开始了一些谁都无法说清楚的夸张行为:自恃身体强壮而无所顾忌,互相之间因为一个偶然的口角竟演化成了暴力,因为身体受伤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们都加大了搏斗的力度。围观的人也纷纷加入了打斗,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人们吃了药以后有些精神上的副作用?赵亨知道必须把赵医生找来了,不管是不是药物副作用让人们变得不那么理智,起码赵医生的威信应该还是有的,只有赵医生能够控制住这个疯狂的场面。
赵亨终于在一处民居的门口发现了赵医生,此时赵医生刚好分发完了最后一粒药,那些原本健康的村民们拿到了赵医生给的药,都欢天喜地地吃了下去。
赵亨来不及阻止,只好拉起赵医生的衣袖说:“赵医生不好了,刚才的病人们打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吧!”赵医生听到他的话,微微皱了皱眉,便往病人们那里走去。赵亨和其他一些村民跟在后面,赵亨开始祈祷那些病人打起来不是因为这药有副作用而是因为被喜悦暂时冲昏了头脑。
路上,一个村民走路被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村路难行,偏巧他摔倒的地方还撞上了一个突出的石头,腿上立刻涌出一片血。这个村民毫不在意,反而在接下来的路上故意找一些容易摔倒的地方走,然后不断地摔倒,每次摔倒后都笑得很开心,那样子好像婴儿玩一种玩具上瘾后便不断重复地玩着,天真的笑着。赵亨愣住了,只觉得头皮有些麻。
终于来到那个满是病人的院子,但里面的景象却有些诡异:地上躺着一些被打得无法动弹的病人,也就是说,虽然他们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们的身体已经彻底坏掉了;而剩下的其他人,却在不停地……自残?人人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没有了疼痛的感觉,他们却这样纵容自己的身体透支,直到倒下再也不会动为止。
赵亨觉得这些不怕疼痛的人们就像吸毒者,起初也许只是一时好奇,拿自己的身体试了又试,慢慢的就上瘾了,直到最后垂死挣扎……
这时,赵医生冷冷地开了口:“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就只好请你也把药吃了,然后留在村里做一个听话的村民吧,村里的秘密只能留在村里!”其他村民听了赵医生的话,都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赵亨。
赵亨思考了几秒钟,突然转身跑了起来,身后传来赵医生的命令:“追!”赵亨只听得到纷乱的脚步声紧随身后,他慌不择路,竟沿着山路往山上跑去。
逃跑中赵亨不断将手边扒拉到的石块往后掷去,希望能让追他的村民有所停顿甚至止步,但后边追赶他的村民就像僵尸一样,无论赵亨掷出的石块是否砸到他们,他们还是带着汩汩流血的身体往前冲,一些被石块砸到的村民还会发出开心的笑声,主动往赵亨丢的石块上撞。
正值夏日,山上野草长得茂密,赵亨在一片藤蔓覆盖的山路狂奔时,身边长得太疯的青草叶像锋利的尖刀划过他的腿,他知道又有一些疼痛小人从他的腿上生长了出来,但他根本无暇顾及。
毕竟是健康的体魄,赵亨还是能够甩掉那些村民脆弱带伤的身体。等到终于跑到一处高地,赵亨慢慢平复了下来。举目四顾,这才发现,这村子四面环山,近处翠绿的山外面又被层层叠叠的青蓝色远山所包围,直至最远处与蓝天白云相接。
“这什么鬼地方?怎么可能出的去?那些村民真是疯了……”赵亨嘟囔了一半,突然被前面出现的一个凶狠的眼神镇住了,那是一头狼的眼神。
赵亨本能地弹跳起来,后退了一大步,顺手抄起一个大小刚好的石头。
他想到自己左边口袋里塞着赵医生给的药,是不是可以快速吃掉药,然后在被狼咬住自己的瞬间不停地拿石头砸狼脑袋来脱身呢?因为吃了药之后他就不会顾忌自己的疼痛,可以全神贯注地专注于砸狼的脑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又想起吃完药后村民们的魔怔,心里摇摇头,这样做拼死也只是饮鸩止渴。
狼用一只前爪扒拉着土,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起给赵亨致命一击,赵亨做好了最后的决定,转身,毫不迟疑地从高地跳了下去。他想,就让命运来决定这一跳到底是生是死吧……
疼痛小人3.
赵亨猛然醒了过来,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看到自己的腿上被藤蔓割伤的伤口愈合留下的疤痕,腿不疼了,所以他看不到疼痛小人,或者,难道他已经失去了看到疼痛小人的能力?
他想起了那个神奇的药,找到一位研制新药的医药学家,化验了药的成分,结论是这个药就是普通的止痛药。
赵亨不死心,建议医药学家拿小白鼠做实验试试,后来的结论是:小白鼠果然不怕疼了,但变得疯狂起来,没多久就自残而死。
看来这药很可能是真的,可惜只有这么一颗,再无找回或改进的可能。
赵亨懊恼地想,要是那种药能够改进就好了,怀孕生育的女人经历的疼痛无人能及却又完全没必要,有些治疗病人的现代医学却让病人痛苦到宁愿放弃治疗……如果没有那残忍而没头脑的副作用,也许这真是改变人类命运的神药!
可惜假设不成立。
赵亨终于有些明白,原来疼痛小人是他的小医生,它一直在提醒自己,身体的哪些地方变脆弱了,需要自己多留意,多加保护和休养。
赵亨回想起自己曾经年少无知犯了一些错,后来凭借观察疼痛小人有了一点名气,却被名气所累。在网络上,一些网民挖掘了他过去的种种过错并因此攻击他,网络又不断推波助澜,他变得越来越不开心,于是夜以继日地看着网络小说,麻醉自己忘记烦恼,曾经平和的他变得暴躁易怒,最终赶走了身边的疼痛小人。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也许人面对的痛苦也是一种提醒,遗忘和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带来更多麻烦,人需要做的是面对并战胜痛苦。赵亨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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