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爹死的时候，她只有12岁。
满院子都是人，小孩子占了一大半。还没到家，就有老人拦住她，问她知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金华心里慌了，也顾不上说话，拎着书包向家里跑。
透过人缝，金华见到自己的娘，坐在椅子上，身子像虫子般扭曲，哭成个泪人。
“你可叫我们怎么活呀？当家的！你好狠的心！”
金华，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妈呀！爹…”
金华娘见到女儿，更加止不住，身子一挺，滑落到地上，晕死过去。周围的人，一片慌乱，围了上去。
回民的丧葬习俗，是要走坟四十天。金华爹，没有儿子，谁来顶杠都是问题，更不要说走坟了。金华娘，稳了稳心神，找了中间人，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想要过继自己小叔子家的儿子过来，先把丧事办了再说。中间人，都是族里德高望重的，话说出来，不至于被驳面子。
小叔子，面露难色，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毕竟亡者为大。但是，心里确实犯嘀咕，和自己的哥哥多年不睦，尤其是嫂子和自己媳妇，水火不容多少年，哪能把儿子说给出去就给出去呢？
关键时刻，金华的狠劲出来了。扑通一下，给叔叔跪下了。“叔，我替我爹赔不是了，您帮帮我们娘俩吧。”
这一跪，小叔叔受不住了，想到自己兄弟两个，毕竟一母同胞，无论多大的过节，毕竟人已经没了，还有什么可以争执呢？没人知道，两口子在家里怎么鸡飞狗跳，总之，小婶婶出来的时候，眼睛红肿，一言不发。但是，小儿子，是要过继给自己大哥大嫂的。
葬礼那天，来了不少小孩子。一半是为了接到几毛钱，几个烧饼，另一半，是为了送送金华爹。金华爹是孩子头，在学校门口摆摊卖小零食，为人和气，也愿意赊账，很受小孩子们的欢迎。阿牛，就是忘年交之一。
阿牛，是跟着妈妈嫁过来的。下面，又生了两个弟弟。本来就不是富裕家庭，又不是自己亲爹，阿牛从来不伸手要钱。倒是奶奶，时不时塞给他几毛。不能让外人看着，说我们不疼孩子不？
金华爹，喜欢阿牛。这不是秘密。阿牛，也喜欢和金华爹待着。到了下课的时候，零食摊前面围着几圈孩子，阿牛就帮着看摊儿。到了夏天天热的时节，金华爹，也会挑几根要融化的冰棍，递给阿牛。
可是，金华爹怎么就自杀了呢？还喝了农药自杀？
关于他最后的那个下午，有许多不同的版本。但相同的点在于，金华爹，成了再世的基督，无比慷慨大方。送给哭闹的孩子气球，拿糖给大人，还一直挂着那么温和的微笑，慷慨到不像在人间。
离开的人，不会变老。留下的那些，还要继续活着。
一个人惯了，金华受不了过继来的弟弟。很快冲突升级，弟弟在四十天以后又变成了堂弟。再往后，两家不复来往，好像，中间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金华，退学了，妈妈看摊，总要有人给她做饭不是？无论多少人劝他，金华一声不吭，就那么走进时光里。
一天天长大，大到成熟的身体，芳香四溢。金华，带着妈妈，送走了多少提亲的人。阿牛，也是。挑来挑去，总也看不上人家姑娘。就有这么一天，金华和阿牛，被媒人带到了一起，成就了一家人。
其实，阿牛也没有什么大的表示，只是说，我们家儿子多，结婚后，我搬过来住，好不好？
他们都不知道，以后会有两个儿子，壮壮实实的，像金华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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