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弟是我们姐弟四人中唯一没有上大学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但他却用最朴素的方式铺就着一个农村孩子的成长之路,见证者一个普通奋斗者的荣耀。
小时候的弟弟就很懂事。记得那时,每天放学回家,首选的充饥食物就是挂在窑掌干粮筐中早上吃剩的馍馍。我虽然是姐姐,但个子并不比弟弟高,爸妈不在家时,每次总是弟弟爬上锅台,踮起脚尖够馍馍。弟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馍馍之后,便乖乖地交给我,让我分着吃,因为我是姐姐。我把馍馍一扳为二,摊开两手,问道:“你要哪个?”他从来都不会选择大的一半,因为他是弟弟。我家邻居对我们羡慕不已,因为他们家的孩子总会因为吃的喝的分得不公平而大打出手。
1997年,当人们沉浸在香港回归的兴奋中时,我的父母和爷爷商量到延安投奔在延安丝绸厂上班的妈妈的二姑。因为当时我上高一,妹妹上初一,我们两人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家里很大的开支,爸妈必须为一家人的生活谋出路。爷爷虽然在镇上开百货门市,当时的收入很可观,但骨子里想要出人头地的50多岁的爷爷还是决定让爸爸出去自己闯一闯。1998年元宵节后,大弟跟随我的父母,去了延安。那年他12岁。
刚到延安,爸爸蹬人力三轮,妈妈摆摊卖西瓜,生活井然有序。可是好景不长,妈妈犯病了。我的妈妈从小喜欢音乐,再加上人长得好看,考高中那年刚好清涧中学招收音乐特长班,妈妈顺理成章开启了她正式学习音乐的道路。1978年妈妈高中毕业,那年妈妈16岁。那时全国虽然恢复了高考,但一个农村孩子想要上大学那是天大的事,哪里敢自己做主。等回家和外爷商量后,已经错过了时机。所幸,妈妈音乐特长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被乡镇聘用为民办教师。没几年,就和同样是民办教师的爸爸结婚;又没几年,就有了我和妹妹。背一个抱一个怎么教书呢?妈妈一个当时的“高知”,懂音乐的“高知”,——成了家庭妇女,磨锅台的家庭妇女。又过了两年,我的大弟出生了。听奶奶说,我的妈妈在大弟出生的月子里着了凉,但我总感觉根本原因是心中压抑了太多,总之,妈妈在大弟出生的月子里精神崩溃,害上了“神经病”。母子连心,襁褓中的大弟异常懂事,他知道妈妈生病了不能添乱,很少啼哭,他的头型是标准的“扁扁头”,一看就是小时候“睡好了”。几个月后,妈妈的病好了,直到外婆去世的七八年时间里,妈妈俨然一个正常人。但外婆的去世,再次让妈妈犯病,而且从此以后,每隔一年,最多一年多点,妈妈就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疯跑不止。有时她会挖苦我们,说:“别看你们现在这么能,都在念书!我要是和你们一样大,也是大学生!”我亲爱的妈妈怎么会嫉妒自己的孩子们呢?哪个妈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唉,她在别人眼里“是个疯子”。
爸爸之所以把妈妈带到延安,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给妈妈换个生活环境,幻想着像她第一次犯病一样,突然病去抽丝。可这一次非但没有给妈妈解除病痛,反而更加严重了,妈妈在一年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而此时跟在父母身边的大弟已经完全懂事,爸爸一个人都养家糊口,还要照顾五岁的小弟。
2000年,成绩考砸的大弟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学校。那年他上初二。从此,开始了他打工学手艺之路。
大弟虽然辍学了,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跟着二老姑打工,学做瓷砖。那年,端午节到了,我从学校赶回家,妈妈已经包了好多粽子。爸妈让我送粽子给在河庄坪打工的弟弟送粽子吃。
河庄坪虽然也属于延安地界,但因为是第一次走,又因为道路不平整,一路汽车不断颠簸,感觉越有越远,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上错了车。终于,在一个通往小路的岔道口,车停了下来。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都出了汗,闻到一股汽油味。转过身望着通往瓷砖厂的土路,时不时有三轮车“突突突”地经过留下一阵黄尘,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突然感觉寒气逼人。不到二十岁的弟弟正是青春飞扬的年龄,本该在校园里挥洒汗水,现在却在这黄尘满天的瓷砖厂卖力,想到这儿,更加悲凉了。
顺着土路,在微微倾斜的拐弯处,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也平复了一下情绪。二老姑看到我,把头上笼着的毛巾拿下来,客气地招呼我。二老姑非常有气质,年轻的时候因为漂亮,在毛纺厂打工被城里人二老姑父看上。现在的二老姑灰头土脸的,一点没有小时候从城里回来时漂亮的影子,她大概也发现了我的异样,便不失时机地岔开话题谈她的两个女儿。
弟弟过了好一会才干完手里的活。他走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端来一盆水洗头发。在和二老姑聊天的时候他知道了我的来意,所以就没有多问我。我们姐弟就在沉默中相聚了一次。
临走时,我站在土坡上回头望向那几间简易房。弟弟突然冲出小平房跑上来送我。他站在我对面,头发湿漉漉的,掏出皱巴巴的50元钱伸向我,只在喉咙底发出“嗯”的一声,就像小时候他把馍馍从干粮筐里拿出来递给我一样,这次他递给我的是他一块一块装瓷砖上车,2分钱2分钱攒够的50元钱。我哽咽着说:“我不要。”是啊!我是做姐姐的,怎么能要弟弟的汗水钱呢?弟弟走近一步,硬是把那皱巴巴的50元钱塞给了我。
直到现在,二老姑说起我的弟弟亚亚,就赞不绝口,说:“那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不乱花钱。”
大弟在打工的六七年里,不仅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还用挣来的钱帮助我和妹妹上大学,但是他从无怨言,凭着自己的踏实肯干、吃苦耐劳,在榆林打拼,娶了漂亮贤惠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也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车子。今年,他打算收拾老家的六孔窑洞,完成我们家族中长子长孙的责任,让80岁的奶奶享受天伦之乐。
我的大弟的奋斗之路上虽然没有书香味,但“条条大路通罗马”,他用勤劳朴实、努力精进讲述着罗马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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