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深夜舞厅散场,灯红酒绿、钗光鬓影的场景顿时清冷下来,如一场午后残梦,一醒来就透着落寞和寒意。
风姿绰约的舞女们有些独自回家,有些与舞客们窃窃私语后,然后手挽手离开,继续刚才的激情和欢娱。
红男绿女们带着兴奋、满足、疲倦,如洄游的鱼儿,随波而行,最后四散于一条条长短宽窄不同、风情景物各异的马路街道。
郑星野不紧不慢跟着唐佳慧,狭长的路上灯火阑珊,路边乘凉的人也都回到屋子里睡觉,习习凉风吹起路上纸屑。
她换下四寸高,后跟系着蝴蝶结的高跟鞋和嵌水钻的吊袜带,简简单单一件短袖阴丹士林旗袍,一双缚带皮鞋,如同刚从写字楼下班回家的知识女性。
远远望见一名舞客模样男子拦住唐佳慧,两人在路灯下说话,舞客凑的很近,唐佳慧往后退,那人又凑近一些。
郑星野发现他慢慢把手伸向内侧袋。 郑星野向前跑去,边跑边打开手枪保险。那人看见他手上的勃朗宁手枪在路灯下散发出幽幽光芒,慢慢向后退去,盯了他一眼然后向转身快步离开。他的眼神凶狠,让郑星野心头一震。
洛太太,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郑星野便后悔了。唐佳慧怔怔看着他,突然爆发出尖叫,着用手掐住郑星野的脖子,两眼通红,喉咙里发出令人惊怖的低沉吼声。
郑星野用尽全力拉开她的手,脖子上已经留下红色血印。
唐佳慧嘶声道,你们把我毁了。
夜色里,声如野兽。 你要跟我走。郑星野将她的手臂抓住,抵在墙边,疼痛使她恢复些许理智不再歇斯底里。
我不会伤害你。郑星野边说边慢慢松开手。
唐佳慧大口呼吸,一脚狠狠踢向郑星野。 郑星野搂住精疲力尽的唐佳慧上了一部祥生出租车。
到了公馆马路住处,郑星野告诉稍稍平静的躺佳慧,自己花了两个月,走遍了几乎上海滩所有的舞厅,终于找到她。 我只希望知道,那天到底发生的什么事,你一定知道。郑星野说。
唐佳慧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浑身发抖,眼里满是痛楚和恐惧: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求求你不要问我。
孟远志的情报小组在靠近苏州河老闸桥的石路有一个联络站,一座两层的石库门住宅。郑星野和朱雁盈两年前以夫妻名义住了进去。
根据孟远志的要求,小组人员要有正规的职业掩护,郑星野当时的身份是麦高包禄路上一家杂志社编辑。这本杂志没有一点政治色彩,无论是二十五年的“双shier事变”,二十六年的“卢.gou桥事变”还是后来的淞.hu沪会zhan,都无法改变这本杂志专注于名人隐私、明星绯闻的传统。
这几年,郑星野修改、刊发的稿子数不胜数,无外乎dang国某要人的三姨太与当红小生暗生情愫,女明星与某富商姘居被正房追打,某电影公司一对明星夫妻其实早就同床异梦等等。
朱雁盈常边笑边看,有一次笑岔气,擦着眼泪道:我想象你坐在编辑部改稿子的样子,太好笑了。
半年前,洛医生夫妇搬进了联络站隔壁,两家成为邻居。
洛医生四十不到,儒雅俊朗,是沪东一家医院的内科医生。他待人和气,经常免费为邻居们解决些头疼脑热、小痛小病,人缘极好。
妻子唐佳慧年轻漂亮,平日深居简出、衣着朴素,偶尔与郑星野夫妇碰到,也就微笑点头而过,几乎没多讲过一句话。
朱雁盈有一次说,邻居里在传言,这位洛太太原来是仙乐斯舞厅的红舞女,洛医生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为人忠厚、踏实,比起那些做人外室、姨太太的,她找了洛医生,也算有个好归宿。
三个月前的一天,郑星野与“圣乔治”咖啡馆的老谢交换情报,他提出要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叫章阿三,原“hongdui”在南市联络站负责人,二十三年被捕后叛.变,导致多名骨干被捕、牺牲,中yang te ke在上海受到重创,直到一年后才恢复元气.
老谢面如寒霜道,不可能,你这是考验我的操守和底线。
两周后的情报交换结束,老谢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池南镇三个字,郑星野知道这是个离上海一天路程的小镇。
回到南货店联络站,郑星野提醒孟远志,wu hao同志在上海时指出,盲目制裁叛.徒,容易使自己暴露在敌人面前,尤其在不能有效防御的情况下,极易遭到毁灭性破坏,得不偿失,而且章阿三如今已经没有危害性。
孟远志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声咳嗽。郑星野推开窗,斜晖脉脉,弄堂里的老人、主妇收起晾晒衣服,远处不时传来鸽群的咕咕声。
我理解你的感受,明天就去。郑星野说。他知道亲眼看见朝夕相处伙伴倒在枪口下的感受。
一条水波轻柔的小河贯穿池南镇,郑星野在一家小酒馆点了米酒和盐水虾。 酒馆老板笑眯眯道,先生不点酱油虾,不点油爆虾,一看就是懂经的吃客。就用河水一煮,撒点盐,味道鲜得眉毛也掉下来。
晚上,郑星野悄无声息撬开酒馆老板家的门,老板准备娶个十几岁的女孩做妾,老板娘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他一个人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发现床前隐隐有个人影。
顿时惊醒,眼前是个三十岁不到的男子,削瘦挺拔,眉宇间却有浓浓的沧桑感。
他记起来,是晚上在饭店吃饭的一位客人。
郑星野用枪指着老板,轻轻说我来找个亲戚,年轻时在上海做事,住在上海南市王家码头附近。二十四年得了一大笔钱,回到这里开酒馆。本是个本分勤劳的人,可惜后来害了病。
老板此时面如土色,慢慢道,六年了,你们还是找到我了。 郑星野的眼里露出一丝讥诮:老孟向你问好。
章老板临死前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和意志,随着郑星野掐着他脖子的手上用劲,眼神涣散,身体渐渐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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