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曾说过: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骨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她用细腻的笔端写下了她人生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原名《十八春》后改为《半生缘》,用三年五年的时间讲述了一群年轻人的“一生一世”,那些爱不能求不得的爱情故事,成了张爱玲的痛点,成了万千读者的泪点,也成为了书中主人翁们的遗憾。
或许张爱玲当初写这本小说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反映什么样的社会实质,只是想借这个故事来表达自己对那个时代女性的同情以及无可奈何,所以故事中的主人翁才会让人看起来那么的可怜又可恨,让你在同情他们的命运的时候,又会感叹他们的不争。
《半生缘》讲述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而是一群人的爱恨纠葛,也从这些人物的爱情纠葛当中反映出,在爱情里爱的有多深并不是最重要的,对待爱的责任与担当才是成就爱情最重要的因素,纵使一群年轻人心中对爱有着无限的憧憬与热情,但是他们最终无法为了爱与身边的环境和世俗做对抗,才导致了他们的悲剧和一生的遗憾。
他们的故事始于爱而不得,也终于爱而不得。初次的爱而不得是因为受到家人的阻挠,自己内心又放不下那些世俗的眼光,所以在家人的逼迫下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家庭。
再次爱而不得是在多年之后再次相见,看见曾经自己深爱的心爱的人鲜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感叹人生无常感叹岁月无情,也叹息自己当初的选择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纵使心中还有万千情愫,也仍无法抛却现有的家庭和孩子从头再来,只得抱着无限的遗憾和无奈各自度过剩下的半生。
书中的顾曼桢与沈世均的爱情和很多普通人一样,始于初次见面的悸动,成于日久生情的磨合,然而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却最终没有了故事,究其原因是他们对爱的拎不清和无担当所致。
曼桢的悲剧从表面上来看是姐姐一手造成的,可是剖开本质来看,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自己对爱情拎不清,当她和世均两人的爱情已经渐渐成熟,两人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沈世均向她求婚,她却满心的圣母情结,决心要为家人牺牲,要为沈世均前途考虑,自己来做那个牺牲者。
记得当时世均求婚时,曼桢的回复是弟弟们还小,家里的重担还需要有人担,至少要等大弟弟出来做事,她才能放下,一个妥妥的扶弟魔。
即使如此,世均也没有因为她的家庭是个负担而减少对她的爱,决意和她一同承担,可是曼桢却给世均施压,要他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事业上,表示不愿拖累世均,在曼桢看来自己这是为家人和爱人做出了伟大的付出和牺牲,而世均看来曼桢这是在把他推开,在世均的心里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说来也巧,刚好在这个误会萌生的时候,顾曼桢的姐姐顾曼璐的初恋情人张豫瑾出现在这两个人的世界里,张豫瑾借住在曼桢家,曼桢为这个姐姐的初恋情人鞍前马后很是体贴,加上曼桢的妈妈和奶奶一直都希望有个女儿能够嫁给事业有成的张豫瑾做院长夫人,至于这个女儿是曼祯还是曼璐关系到并不大,所以对曼祯的追求者世均的态度十分的冷漠,世均也听到了两位老人的对话:想要把曼桢嫁给张豫瑾以弥补他多年来对曼璐的深情,哎呀呀,这想法简直绝了,毁三观啊。张豫瑾看到清水出芙蓉的曼桢,因为对曼璐的爱而不得,看着与曼璐长得十分相似的曼桢便动了情,所以并不拒绝二老的好意。
不过即使别人再怎么一厢情愿,事情的关键还是在曼桢,曼祯明知道母亲和奶奶有那个意思,明知道张豫瑾和姐姐的关系很特殊,明知道世均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不舒服,还依然不保持距离,把自己的床头灯给豫瑾,贴心的为他选书,为他布置房间,而这些都被世均看在了眼里。
更有甚者他为了让世均对她的热情冷却一点,故意让世均误会,上班时拒绝了和世均一起吃饭,拒绝了和世均约会,张爱玲在写到此处时,也发出了一声叹息:她不知道感情这样东西是很难处理的,不能往冰箱里一搁,就以为它可以保存若干时日,不会变质了。
世均和曼桢感情的第一个隐患就是因为曼桢的拎不清而埋下的,同时也因为她的拎不清在姐姐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毁了那个在不幸的婚姻中痛苦挣扎的曼璐的最后一丝幻想,曼璐用自己的贞洁和无数的委屈努力地把她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纯洁干净的新女性,而她却用自己人畜无害的纯洁抢走了姐姐心爱的人的心,这也给自己未来的悲剧亲手按上了一颗定时炸弹。
第二个让两个人的缘分没有终点的原因则是世均的无担当。世均因为父亲病重回到南京,一家人对他的依赖让他不能再返回上海,几次找借口去上海办事后终于找不到借口了(这是无担当的第一个表现,他内心害怕承认去上海的理由),对心爱之人的思念又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只得让好友许叔惠带上心爱的曼桢,以曼桢是叔惠的朋友的名义一同来南京世均家做客(这是无担当的第二个表现,不敢承认与曼桢的关系),沈世均的父亲初次见到曼桢,觉得似曾相识,等到后面确认曼桢与他相好过的舞女李璐相似,世均矢口否认了曼桢姐姐的存在(世均无担当的第三个表现,否认曼祯姐姐的存在),这是两人争吵的导火索,也是两人缘分结束的开端。
在曼桢的心里姐姐是他们家贡献最大最辛苦的人,而世均对姐姐一笔抹掉的行为就是耻于承认姐姐的存在,这是对姐姐的不公平,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否认,作为那个时代的知识女性,是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在夫家的地位是矮人一等的。曼桢认为:姐姐是因为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才无奈做了舞女,而嫖客则是为了一时的欢愉而走入舞厅,嫖客和妓女之间,妓女更为高尚,嫖客更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而不是反过来谴责沦落风尘的弱女子。
两人都把自己的挚爱亲人推上了道德的高台,不同的立场和观点让他们谁也不肯服输,两个不同的原生家庭的思想没有办法融合,相比在传统家庭下长大的世均,曼桢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更为客观一些,曼桢可以抛开母亲和奶奶的压力放弃张豫瑾和世均在一起,世均却无法不受被传统思想教化的父亲母亲的反对勇敢地选择曼桢,而这种传统思想在世均身上则表现为无担当,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即使曼桢不被姐夫强奸,他们也未必能修成正果。
第三个原因就是母亲和奶奶的功利,两个家道中落的老太太成天呆在家里,睁眼只知道柴米油盐,女儿到了年纪只会一直催,还一直挑剔,似乎她们从来不会关心大女儿曼璐孤身一人在外为了养活一家人会受什么样的委屈,只会用不正确的方式去左右她们的人生,左右不了还觉得儿女大了,尽给她们委屈受。
记得曼璐决定嫁给祝鸿才时,她们就各种不同意,不会站在曼璐的立场去考虑,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曼璐嫁给祝鸿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两位理不清状况的老人的逼迫,才导致曼璐破罐子破摔,给了她们一个交代,祝鸿才发迹之后,她们口口声声说曼璐日子好过了,当了富太太了,却不曾去关心她的内心,关心她的情感。
对于曼祯亦是如此,把曼祯当做一个物品,一个替代品,希望她代替姐姐嫁给张豫瑾为了曼璐多年不婚的补偿,不曾想过曼祯是否真的喜欢,也不考虑曼祯爱的人是沈世钧,就是因为这势力又无知的长辈,才让曼祯最后被糟践了都不能逃出那个牢笼,母亲得知曼祯被糟践了后,居然不管不顾,认为曼祯已经是祝鸿才的人了,所以导致了曼祯错过了自己的半生缘。
曼桢被姐夫祝鸿才玷污表面上是姐姐顾曼璐一手设计的,实际上这场阴谋的因果是从很早就埋下了,曼璐的形象可以说是近乎疯魔,从病理学的角度来分析,曼璐应该是患了典型的人格分裂症,她在舞厅谈笑风生,用最大的柔情去迎合自己的客人,极力地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恨和恶心,而回到家中,她性格暴躁,不是摔东西就是骂人,即使对自己最亲的人也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大喊大叫,所有的表现都是她内心的映射,可是整个家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她的痛苦,甚至一家人享受着她用肉体交换来的优渥生活,却还对她表现出厌恶嫌弃的态度。
她没有知识没有文化,她的精神没有任何的寄托 ,她不能像有知识的妹妹那样把心情寄托于书海,她不会安定自己的内心,所以只能用发泄的方式来解脱内心的痛苦,只能无休止地抽烟喝酒来麻木自己,再次看到初恋情人,内心的自卑让她无法逃出命运的魔咒,忍痛选择把他留在心底,嫁给了留恋于烟花场所的祝鸿才,说不出对这个男人爱与不爱,只是想给自己后半生找个依靠,可是她不知道人的本性难移,祝鸿才没有因为娶了她而有所改变,她的婚后生活一团糟,因为多次打胎没有了生育能力,一生好强的她害怕自己成为一个被抛弃的人。
在自己的初恋情人遇到自己精心培养的妹妹移情别恋后,曼璐内心的最后一丝柔情被摧毁,人也开始变得不理智,凭什么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妹妹,妹妹还要抢走她心里的最后一片净土和希望,她不甘心,她内心产生了一瞬间的恨,就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恨让她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成全两个人的阴谋,成全祝鸿才对妹妹的觊觎,成全自己没有孩子的遗憾,她像魔怔了一样装病把曼桢骗到家里来,任由妹妹撕心裂肺地叫喊,她也不曾施出援手,事后害怕妹妹报警,威逼利诱母亲搬家,撒谎骗沈世均曼桢已结婚,毁了世均曼桢这半生的情缘,毁了曼桢本应该幸福光明的一生,也毁了所有人对自己的爱,从此生活在赎罪和愧疚中。
这可以说是曼璐一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她脾气暴躁,但是对家人的好无可挑剔,即使找到了祝鸿才打算结婚的时候,她的前提条件也是祝鸿才要对她的家人好,即使她在生活落魄时,也从未抛弃过她的家人,她用自己在外面吃尽了委屈受尽了苦挣来的钱供养家人过着优渥的生活,在结婚后常常偷偷地给钱给母亲,这一点可以说是连曼桢都不及她的,而曼璐做错的这一件事情也反映出人性的本质:
每个人活着都应该有光的,曼璐即使活得再怎么痛苦,在张豫瑾没有爱上妹妹之前,她的生活和生命依然是有光的,那就是她认为“有个男人深深的爱着自己,可以为了她多年不婚,这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妹妹毁了她的光,才让她变得那么不理智,做出了自己都不敢想象的荒唐事。
而那个流连于烟花柳巷的祝鸿才也没有因为得到曼桢而选择“从良”,依然该去舞厅去舞厅,该养小三养小三,所以很多时候一个女人总觉得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一个男人,这种想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愚蠢的,因为人性本来就是懒惰好色,逆人性的改变是很难做到的。
当曼桢和世钧再次见面,两人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曼祯也为了孩子与她厌恶之极的祝鸿才结婚,世均也和他曾经的看不上瞧不起的女孩石翠芝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了家庭,有了事业。而他们两个的故事也是无法再继续,各自有了家庭和孩子的束缚,没有办法逃脱世俗,没有办法抛却一切的责任,为了爱而在一起。中年人的世界除了爱,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比爱更重要,就像张爱玲所说的那句话一样:
中年以后的人常有这种寂寞之感,觉得睁开眼来,全是倚靠他的人,而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倚靠的,连一个可以商量商量的人都没有。
所以即使有再多的爱,也无法不管不顾身后依靠他们的人,只能放下自己,做一棵孤独的柱子,让身边的人倚靠。
两人最后的谈话也只能停留在:
你幸福吗?
你幸福我就幸福。
许叔惠和石翠芝的缘分,最后也只能互道一声遗憾,叔惠说:
我发誓一定要娶一个比你更有钱更有派头的大小姐,我娶到了也后悔了,后来我遇到的人都是你的影子,她们都长得和你很像。
其实许多爱情都这样,始于不够勇敢,终于满心遗憾,三年五载的爱情,因为一时的退缩,留下了一辈子的意难平,往后余生遇到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那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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