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无神的眼睛,暗淡的波光,两弯被刮坏的眉毛松松垮垮地掉在眼皮上侧;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一张枯黄无光、略显粗糙的脸一览无余;嘴角旁边,鼻翼两侧,右脸蛋上,仿佛一夜之间点上了几个或大或小的黑点,怎么也洗不掉;整张脸不饰一点粉黛,连她自己看了都心生厌恶,何况别人!
那天她去照证件照,老公看见了,说:呀!咋看着这么老,形容枯槁如六旬!
她其实不过刚刚30岁,自己也想不通,这朵花好像从来没有绽放过,就自暴自弃的提早凋零,落地成泥。
她极力回想,是否自己从来没真正开放过,还是内心深处拒绝绽放,自己把自己锁死了……可能,都有吧!
她曾记得,自己打小就和别人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也没有人告诉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每当有人夸她:多精致一小姑娘,眼睛和星星一样会发光。她的眼睛里面立马就会涌上酸楚,下一秒波光粼粼,缩回母亲身侧。
这时,母亲会说:长的和猪八戒一样,哪里好看?
她觉得母亲说的对,竟然享受这种安慰。
入学后,她一年比一年听话,乖巧,小小年纪就有了常人没有的自治和克制力。三四年级以后,总有小男生故意找她捣乱,让班里同学起哄,开玩笑,说要找她做小媳妇。她羞得脸通红,恶狠狠的咒骂了那个在班里恶魔一样的男生,他早慧,成熟,高挑,一双狐狸眼,沉默地接下了她所有幼稚的话语。只是,此后,男生再也没有欺负过她。
很快,迎接她的少女时期来临,微胖,头发乱蓬蓬的不加修饰。有小男生对她说:你要换一身得体的衣服,你就完美了。她低头看着自己,老式的棉裤脚露出了裤腿,上衣大多是母亲穿不下的衣服……她突然觉得男生侮辱了她,很生气。自此,离他远远的,她也没觉得她的衣服丢人,没有少女的清新感。
又一年,同桌换了新颜:一个笑眯眯的男孩子,白白净净,像瓷娃娃一样,可爱,迷人。他无条件的给她讲题,补课。作业不多时,对她说:你脸上要是没有这些痘痘,你的颜值在咱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和水蜜桃一样。
她听后淡淡一笑,摸摸自己有点刺手的脸,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一次室外值日,他们一组人拿着扫帚,簸箕,在校园里打闹嬉戏,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走在校园里,同桌望着她高挑的身影,眼神一愣,真诚地说:此刻,你就像屹立在风中的美人一样!
她听了,竟然没有因为这句话感到开心和愉悦,相反,这些话敲在她心上,像石头一样硬,她开始讨厌同桌,疏远同桌,辱骂同桌,是打心底的厌恶。最后,她伤了他的青春和白玉无暇。
多年后,她仍然想不通,为何会讨厌当初如此优秀的同桌,讨厌他对自己的赞美。没有人告诉她该如何做,如何回应,如何处理自己的心理。她像病人一样,无可倾诉无助,固执的不可理喻,一条道往下走。她伤了不止他一个,还有他以后的别人,同时包括她自己。
紧张的高中生活覆盖了她,没有朋友,没有交际,适应新环境很难。她依然穿着普通,不刻意打扮,仍有女同学仰着头,羡慕地对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月牙一样,睫毛长长的。她听了,冷冷的,没有接话。只记下了体育课上,一个女同学诧异的扔开了她的手,说:呀,你的手这么硬。
她的心没有波动,和原来一样硬。但是还有男生偷偷关注她,观察她,想靠近她。她浑然不知,确信,男女之间,还是有真正的友谊的。
她笑对每一个相识,不过心,对同性的珍爱远超异性。她最大的执著和动力都来源于知己好友。
她的头发长了又剪,剪了又长,终于在长发过腰的那个秋天,她走进大学校园。彼时,她小脸清瘦,厚厚的刘海压过窄窄的额头,依然是素净的一张脸。
新生军训的日子里,所有人都穿着一样,分不出来贫贱富贵。在自由出节目,唱歌的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互相认识。她刚洗了头发,披在肩后,没有戴帽子,无悲无喜的脸漏在外边。围坐的圈子里有人在唱歌,能在这样的场合落落大方,展示自己,必定是有实力的。诚然,唱歌人的名字已经忘记,但是他是这个系里四个班级中最出众的男孩子,眉眼带笑,身姿挺拔,自带光芒,能唱会跳,几天的相处,大家都默认了他的绰号“歌神”。
他清唱了一首歌,歌未完,他环视一圈,竟然走到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真情的唱着,希望得到回应和互动。周围的同学开始喊笑,起哄。
她开始有点紧张,慌乱,只一瞬就恢复了冷静。脸都没有红一下,冷漠的什么也没有回应,也不知如何回应。农村出来的她,没有任何才艺和特长,更不会用语言缓解这个尴尬的场合。歌唱完了,她仍旧一声不响,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悸动。
他,颤颤的,眼神里涌出一丝无趣,故作轻松的走开了。活动继续,她在心里想:他为什么会蹲在我面前,是想给我难堪吗?找不出原因。她觉得自己太普通,普通的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秋天相识,夏天散场。毕业离校那一天,在学校北门口他和她偶遇,他说:就要走了,一别再也难见,来个离别的拥抱吧。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张开双臂和他拥抱,道别,挥挥手说再见。也当作是,在初相识那个晚上,让他冷场,没面子的冷漠的道歉。
至此,学业生涯结束,她被推进生活的洪流中,带着和从前一样的自卑、惆怅,清冷,孤傲。
她在等一场花开绽放,可惜花已经绽放收拢,好像她从没觉察到花什么时候会开,什么时刻开过,仍旧一直在等,结果等来了花谢的凄惨结局。原来,一直期待的花开,早在她刻意的冷漠中,理所当然的沉默中,悄悄到来,又偷偷溜走。等她清醒追寻时,花儿依然枯萎凋谢。
她凝视着镜子,像是在看一朵死掉的花,还没细细看,就飘落风中,殒在时间的风暴里,连为之哭泣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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