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丽莎
当我知道我们要迁往法国时,为了学习新的语言,我订阅了迪士尼出品的法语版《美女与野兽》。迪士尼影片中的野兽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这个事实让克莱尔惊愕了好长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才消除了她的误解。但我要告诉你的重点是,在这种文化冲击的时刻,我感到无比尴尬,实际上,我感到自己成为了百分之百,不,是百分之二百的野兽。
在法国人面前,穿什么都觉得自己low
黎明时,凡尔赛公园里的大运河几乎美得难以置信。我在九月初星期六的早晨来到了这里慢跑。结束后去附近的面包店买面包,热乎乎的长棍面包、松软的牛角面包、杏仁千层派。那些烘烤中散发着面包的清香,厚实的面包皮、酵母在松软的面包中发酵,让人爱不释手。
明确地说,每次慢跑过后,我都会跑到这家传统面包店门前,身上穿着几个星期前绕着挪威岛慢跑时穿的衣服。你知道跑步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当你停下脚步时,才会出汗。当我大汗淋漓地出现在面包店里,总会遇到一群穿着时髦的女士。
她们身上散发着女性特有的迷人香气,头发精心地做过,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我还大汗淋漓、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时,她们看起来是如此的精致细腻。
在无意中,我已经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汗流浃背、散发着汗臭味儿,泥泞的鞋子、旧夹克衫、加思的音乐,洋基队的棒球帽,这个站在面包店里的美国人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所以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低着头走到镀金的柜台前,从一个像影视明星一样耀眼的姑娘手里接过长棍面包。她长得很漂亮,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仍然散发着面包烤炉的湿气,而她只是一家普通面包店里的店员!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又看了一眼自己凌乱的装扮。三个孩子看起来也十分混乱。一个星期前,在挪威时他们看起来还十分自然健康,而现在却脏兮兮的。我又重新回到了在挪威时的状态,考虑着怎样给孩子们穿上真正的冬装。现在我又开始偷听法国人的谈话,不仅要学习一些圆滑的通俗语言,还要捕捉到最新的时尚潮流。
如果你认为只是女孩们穿着很时髦的话,再想想吧。出现在校门口的男孩们穿着双排扣短呢大衣、灯芯绒做的灯笼裤,领口有纽扣的衬衫和熨烫得服服帖帖的羊毛衫、他们的发型绝不是妈妈拿着厨房的大剪刀的失败成果。
他们在学校门前一个接一个地握手示意,完全符合老师赋予他们的称谓:jeunes hommeLes(年轻人)。
等一下,一个穿着橡胶材质的鞋、紫色背带裤或者说是最典型的挪威服饰的小男孩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惹眼。那是我的道尔顿!
经过仔细考虑,那天吃晚饭时,我宣布全家人都需要彻头彻尾地重新打扮一番。
首先,从脚开始。我从其他妈妈那里得知,我的儿子需要bienchaussé,字面意思是穿好的鞋子,或者按母语是英语的人来说,要穿有后跟的鞋子。要穿好的鞋子就排除了儿童公园沉重的功能橡胶靴或是新泽西州闪光的、霓虹鞋底的中帮鞋。
我和道尔顿来到了凡尔赛主要的购物场所——教区街,走进一家当地小鞋店里,准备试穿。鞋子是“穿着漂亮”的基础。就像练习书法、像给苹果着色、像挑选香烟一样,买鞋子也是很严肃的事情。
鞋店的女售货员像诊断儿童的足科医生和心理学家一样,指导着我把道尔顿放在镜子前,然后绕着他转圈,判断他的身形。
“你的儿子相当壮实,”她用法语宣称道,“还有些驼背。”
道尔顿站在小商店的中间,眼神扫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像一个僵硬的小山怪。他顶着一头蓬松的金发,深陷的酒窝,结实的小身板里透露着斯堪的纳维亚人明亮的气质。
“就他的体型来说,这意味着你也许要考虑这双、这双、这双、还有……那双。你知道了吗?为了与他的外观保持平衡一致性。”她说,又摸了摸垂在脖子上用细金链子拴着的眼镜。
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鞋子:一双是深蓝色红边、一双是深蓝色白边、一双是深蓝色绿边,还有一双是深蓝色蓝边的鞋子。
“但我不喜欢深蓝色。”道尔顿用英语咕哝着说道,而这个女售货员正在给他穿第一双(深蓝色)的鞋子,紧紧地系上了鞋带。
“这个年轻人说了什么?”她仰视着我,把眼镜滑落到鼻子上,似乎想要弄清楚现在的情形。
“他不喜欢深蓝色。”我说。我抬了抬眉毛,带着探索的笑容望向她。
“啊,但深蓝色是很漂亮的颜色,经典色调,年轻人。”她说,拍了拍他的屁股,把他转向镜子。
这时,道尔顿已经能理解足够多的法语词汇了,但像个小山怪一样,宁愿嘟哝着含混不清的话语,也不想和陌生人交谈。
“我不喜欢深蓝色。”他用英语低声对我说道,他的脸色就像昨天温热的燕麦粥一样,平平淡淡的。
“你说什么,年轻人?”这个女人把手放在拢起来的耳朵上,似乎这样可以放大道尔顿的声音。
“他说,夫人,他觉得另一双鞋更漂亮。这双棕色的鞋子。”
我捡起一双看起来十分结实的棕色高帮皮鞋,坚韧的鞋底和尼龙搭扣看起来棒极了,我想,这双鞋子方便修理。
“好极了,夫人,”她的语调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那我们就试试这双棕色的吧,也许它没有深蓝色那么经典,也没有这么漂亮的鞋型,当然,如果这个年轻人想要它的话……”
我可以看出她在竭力劝服我,她拆开了包装纸,拿出那双笨重的棕色皮鞋,拉开那些尼龙搭扣,刺耳的刮擦声在安静的商店里显得格外突兀,也刺激了她的神经。一点儿都不经典。事实上,像是调爵士乐穿的滑稽的鞋子。
道尔顿一只脚还穿着棕色的皮鞋,站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我想要这双。”他的嘴角闪过一丝微笑,深陷的酒窝更明显了。
我把手放在道尔顿的肩上。
“他想要这双鞋,夫人。
”我愉快地对她说道。
“年轻人,哪怕它没有……深蓝色的经典?”
“夫人,哪怕它的裁剪不能让他的脚看起来更优雅?”
“是的,哪怕它不经典也不优雅,是的,就要这双。”
“那,好吧,那好吧。”她叹了口气,很显然极为失望。
很明显,我恰恰选择了不能凸显3岁的道尔顿体型优势的鞋子,这会成为他终身的标志。
“我想,夫人,一个人必须做出决定,”女售货员说道,把眼镜重新架回到鼻梁上,“如果家长想要告诉孩子单纯的舒适比经典、优雅的外观更重要的话。”
她敏捷地把钱放进收款机,这意味着交易已经完成了,然后,她递给我装鞋的袋子,又说了一句,“最后说一句,尽管这样,一个人是不会为优雅的外观感到悔恨的。”
一个人必须做出决定。
一个人也会此感到悔恨。
道尔顿这个年轻人选择了舒适的、带尼龙搭扣的棕色皮鞋。
最终,道尔顿成了整个学校中唯一一个穿带尼龙搭扣的高帮皮鞋的人。他的新朋友(都穿着深蓝色系带或皮带扣的鞋子),称他的鞋子为“美国鞋”,尽管它们是法国制造的。
即使刚生完孩子,也要打扮得美美的
来到凡尔赛的一年半后,我又怀孕了,我们极为兴奋地等待着第四个小生命的到来。
在读了许多关于法国产科与妇产科学的文章之后,我很担忧地发现法国是世界前十名计划选择剖腹产的国家之一,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当我隔壁的邻居弗洛伦斯听说了我想自然分娩后,将我引荐给了Monsieur le Docteur(医生先生)。他的诊所坐落在凡尔赛市中心,他还帮助城镇里的其他诊所做分娩手术,包括离我们家最近的“马耶城堡诊所”。
在一个满月之夜,我和兰德尔来到了距离我们仅有几个街区的“梅因城堡诊所”,它的大门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模糊不清。我们在那扇沉重的铁门上敲了四下,宣告了我们的到来。我们的助产士(或者,字面意思是“接生婆”或“大地之母”)回应了我们。
在挪威,我是跪在大床旁边的地板上分娩的。在凡尔赛,我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要求进行分娩,只有一个例外情况。
法国的法律的确规定我要进行静脉滴注,所以我只是想了想,就让助产士克丽丝汀把针头戳进了我的手腕,封上了胶带。而且,根据法国的法律,我必须在分娩室里的床头进行分娩。所以克丽丝汀,这位足智多谋的人将床的一端撑了起来,改成可以坐着的结构。我跪在床上,正对着竖起来的床头,用双手抓住床的后面,闭上了眼睛,开始哼唱起来。这位助产士让我按自己的意愿分娩:唱歌、前后摇晃、编织小婴儿袜(不,我没有编织袜子。我不知道怎样编织。 。再后来,)我们闪闪发光的小婴儿吕克降生了,她让我再唱一遍我唱过的法国摇篮曲。
吕克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医生先生才回到诊所里来。
医生履行了他的监督义务,祝贺了兰德尔,签了字,微笑着和我们合了影,接着又返回家里休息。啊,我的心里又涌现出熟悉的母性满足感。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十分骄傲——我现在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直到负责看护我们的婴儿的护士(称重、清洗、用黄色的消毒水擦拭她的眼睛)进了房间,转向我,问道,“你带了新生儿的衣服了吗?尿布?浴盆?棉签?润肤露?帽子?手套?”
没有,我什么都没带。
“啊……还有你自己要用的东西,你的睡衣?化妆品?珠宝?欢迎访客的新衣服?”
啊,没有。我轻轻拍了拍口袋,假装在寻找这些东西。对,你说对了,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带。我带了只旅行袋,里面装着牙刷和肥皂,还有她一定注意到了这件超大号、迷人的格子花纹、法兰绒材质的男用长睡衣,我计划在诊所的这些天穿着它睡觉,如果没有人介意的话。
“我应该带一件……一件睡衣过来吗?”我小心翼翼地笑道。她凝视着我带来的男性长睡衣。我的脸红了。
“好吧,夫人,大多数女人都会带这些东西,这是惯例。也许你已经注意到了,摄影师在凌晨就到了,因为那时候的自然光线最佳。也许你想要在照相时显得漂亮些,今天你就能接待访客了。”
接待访客?显得漂亮些?摄影师?在迎接新生命到来的奇迹中,在一片慌张和无声的激动中,不知怎么回事,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在凡尔赛,我不能像在挪威一样,在分娩后直接蹲下来给孩子喂奶,度过一个充满喜悦的周末。
不。我是在这里分娩的,所以我就要在这里接待访客。这种模式至少从玛丽·安托瓦内特时期就确立了,她在城堡里分娩,与此同时,整个王室和宫廷人员都在一旁观看。
我想,分娩的过程连同分娩的产物都必须在满屋子的见证者和祝福者面前展示、认证以及接受他们的祝贺。这是一步到位的成套协议。因为凡尔赛沿袭了这种传统协议,分娩的妈妈需要将自己和孩子展示在前来拜访的随从以及早有准备的狗仔队面前。
我果断地让兰德尔跑回家,去拿口红、珍珠项链和丝绸之类材质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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