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迹井田畈
盛忠民
我知道东前村,早的时候是两个村,一溪东,一宫前。我也知道井田畈,当地人也称庆田畈,在溪东跟宫前之间,是一畈良田。老早时,村庄没这么多人,也没这么多的房子,有的也大多是低矮的老房子。人们早出晚归,背着或者挑着干农事的农具,进出自家的门,宁静而安逸,一日三餐炊烟袅袅。在那些作物成熟的季节,沉甸甸的穗子在村庄外面的土地上透着诱人的香味,鸟儿在头顶的树枝间鸣叫,村庄里的人家静悄悄的,而田地里却无比的热闹。井田畈是溪东和宫前两个村庄跳动不息的古老心脏,它一手牵着溪东的衣襟,一手挽着宫前的腰身。双腿站立亭山脚下,任凭历史沧桑,不会迈动半步。
那时东前村外的田野真的是田野,田野里禾苗葱郁,田埂上偶有古树,这些古树像是守护禾苗的老人,坚毅而安详。
井田畈里,一年四季只种两出庄稼,稻子收割了以后种上麦子或者油菜,麦子和油菜收割了以后再种上稻子。稻子需要大量水,一条大源溪横亘村子中央,常年不息汩汩滔滔,不只养育了村庄里世世代代的人们,稻田更不会缺少水源。油菜跟麦子虽然同样生长在这里,但对于水的需求量不大,它们只要土地里有点足够它们需要的水分即可。
许多时候,田地里除了茂盛的庄稼,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在田埂上,长得跟庄稼一样旺势。几棵高大的梧桐、朴树耸立在田地边的路旁。这些梧桐和朴树虽然高大繁茂,但不会欺负庄稼。它们的根系深入地下,从来不会与庄稼争夺养分,在它们的树冠下,庄稼安然地生长着。野草在完成了对季节的交代以后,成了庄稼的养料。
东前村村民的生活就像村庄边的溪流一样缓慢悠长,村子里鸡鸭和鸣,牛羊无声,猪狗悠闲。不管太阳什么时候升起,也不问什么时候落山,村庄里白墙黑瓦的屋顶,炊烟按时升腾,村民们该起床就起床,该劳动就劳动,该吃时就吃,该睡时就睡。井田畈里的禾苗,田埂上的野草,就在这样的缓慢和安逸间,发芽,生长,成熟,然后结籽。
一年四季,井田畈传出来的田野气息,从那些弯弯曲曲的田埂,被风吹进村庄。油菜花开了,麦穗的芒针也直直地刺向了天空。稻花香了,蛙鸣昼夜不绝。那些靠农作为生的村民,每一个脚印沾满了厚厚的泥土,在通向井田畈的每一条长满野草的小道上,来来往往穿梭岁月。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吃着一季又一季的井田畈里生长出来的作物,在东前这个古朴而悠闲的村落里生息繁衍。
在收割和播种完成以后,井田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禾苗和野草无声无息地完成它们自己的事业,一些昆虫为了自己的短暂一生而与另外一些昆虫争斗着。溪水照旧不紧不缓地低声欢唱,风从亭山脚跟吹过,留下温暖或者冷峻。村庄里的人们,有时间串串门,坐下来闲聊了。大多数聊得还是井田畈,这已是一种习惯。似乎井田畈的前世今生,是他们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老人们张合着因掉了牙齿而有些漏风的嘴,脸上被岁月雕刻的皱纹有些夸张。他们说得乏了,就喝一口从井田畈水井里打来的水。据说,那时井田畈有三十多口井。老人们也不知井田畈旁有一条经年不干的溪水,为何还要存在这么多口井。他们从他们年轻时的老人口中,听来了一些远去的故事。或许经过了这些老人们一代代的演绎,这些井的存在来由,多了合理的依据,尽管这些传说本来的合理性就值得存疑。
时空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宋朝,那时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民间百姓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凄惨生活。江南睦洲人氏方腊率众起义,一路浩浩荡荡,从睦洲劈关斩将直攻杭城。方腊之妹方百花更是英姿飒爽,豪气冲天。东前村井田畈的故事,就此拉开了序幕。
估计是在一个春日的下午,一支军队来到东前村。我们以现在的眼光很难推测,这支军队从那个方向而来。然而,他们来了,他们驻扎了下来。他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似乎跟东前村民毫不相干,一点也没有打搅村民的意思。就在村落旁的野外,那块平坦而开阔的土地上。那时的井田畈大概还是一片荒地,或许比较开阔,又背靠着亭山,水路直通富春江,陆路还可以直达浙东大部,往后走又可以从山路回到睦洲,这支队伍的首领是个懂得地形对战争重要性的人,自然懂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战略要地。他们整理了土地上的柴禾草木,沟沟坎坎,最后成了一畈可以屯兵操练的场所。
一位女将站在了井田畈东面一条山岭最高处,她威风八面,对着她的军队训话。这条山岭后来被村民称为“看将岭”,这位女将就是后来被人们传扬千年的百花公主方百花。百花公主率领的义军决定在此处作为一个根据地,至少东前村里的许多老人们具有这样的想法,我也这样认为。许多在东前村或者附近村的传说,甚至发现了一些有关文物,足以证明这些故事并非空穴来风。义军在井田畈挖了井,有三十余口,说明义军当时的规模相当大。有关方百花驻军东前村井田畈的事迹,附近村的一些地名,如今依旧有迹可循,比如百花坟头、看将岭、点将台、百花公园、金子坊等,或多或少地跟百花公主的传说挂上了钩。
老人们口中的井田畈三十多口井,已经不剩一口。在那个战天斗地的改田造田运动中,被全部填埋。早些年,在溪东跟宫前之间有一条狭窄的公路,公路下面就是井田畈。站在公路上远望,会让你心胸开阔,思绪悠悠。公路旁临近水田边,一棵硕大的梧桐树傲然挺立。老人们经过树下几乎都会驻足而望,嘴里嘟哝一句:“凤凰非梧桐而不居”。在他们心里,或许有着某种强烈的企盼,那种对乡土的眷恋厚爱,都寄托在这种信仰之中了。
方腊起义最后兵败杭州,方百花自然也不能逃过,这支驻扎在东前村井田畈的部队,后来的结局不得而知。井田畈这一片田野,却因为有这些消逝了的事情,而让人津津乐道,代代相传。
在早先的东前村井田畈,一棵草可以放心地长到枯萎老去,一棵树也不必担心自己长错了位置,只要不生长在庄稼必须生长的地方。庄稼和草木按各自生存的方式,长在同一块土地里。一些鸟可以在树上做窝,可以去田野里捉虫吃,在庄稼成熟时啄几粒种子,村民也睁一眼闭一眼。人们日出而来,日落而走,他们已经跟这一块土地成为了一体。不管在这块土地上发生任何事情,井田畈依旧是他们经久不息的话题。这里每一个人与自然的故事都将一代代流传,就像流经村中的大源溪一样绵延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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