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橙

说起荔枝，大家都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故事，唐玄宗为了让杨贵妃吃上新鲜的荔枝，每天要跑死八匹驿马，他们的爱情是美丽的，却落得个国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而今天我们要讲的这个水果，又是发生于大宋朝的另一段伤叹悲歌的国仇家恨。

时间回到公元1120年左右的北宋末年宋徽宗宣和年间，首都汴京城里一片锦绣繁华，其间的某座秦楼楚馆之中，住着一位名满京华的奇女子。

说起她的容貌，足以让世间所有的奇珍异宝，天上的每颗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提到她的名字，即使时光荏苒到了一千年后的今天，也足以使五台山上一座千年古刹里活到八十岁未沾荤腥的老和尚涌动凡心。

她的名字，叫做李师师。

师师出身于王姓官宦人家，奈何天妒红颜，年幼时父亲罪死狱中，师师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某一天青楼李老板上街溜达，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之中，无意间瞥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就这一眼，误了师师一生，误了大宋王朝。

李老板只觉面前一轮明日照来，眼里顿时看不见了世界，震惊之余心中暗叹此真乃上天恩赐的宝贝，于是将师师领回楼里梳洗打扮改姓为李，从此悉心栽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春去秋来乌飞兔走白驹过隙马不停蹄，师师日渐长成，但见她出落得怎番模样？

用宋玉的话来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眉如翠羽，肤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用曹植的话来说，“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碧波。”

用我等凡人的话来说，就是属实长得好看。

不仅如此，由于天资聪慧又有名师指点，师师更是将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等一干才艺学得是无所不精登峰造极。

如此神仙一样的人儿，自然是引得京中无数青年才俊王子皇孙争相追捧，其中就有两位大佬，周邦彦和宋徽宗。

周邦彦，字美成，宋词集大成者，别看苏东坡大江东去名传千古，他作词工夫全在内功修为，而要比词的正道，字正气顺音律婉转一招一式过经过脉，周属实业内公认第一。

宋徽宗，当朝天子，据说是词帝李煜脱胎转世摇身一变成了画帝，治国不行书画第一名。

两位大佬情场逢对手针尖对麦芒，各自使出浑身解数。周邦彦海内名家文坛泰斗，每天搜肠刮肚通宵达旦，为师师谱得千百词曲供其弹唱。徽宗更不必说，家大业大将四方呈贡的奇珍异宝送了遍，然而这些都没能打动芳心。

终于有一年冬季，从师师的贴身丫鬟小红口中传出，小姐想吃一种拳头大小的椭圆形状橘子，说谁要是给找来了，就嫁给谁。

这消息一出全京城都炸了锅，什么橘子？第二天城里所有被爱情冲毁了头脑的男人们，就找来了天底下各式各样的橘子，广柑柚子无孩橘，沃柑碰柑鹅蛋柑，青楼里一年的免费水果都用不完，可是师师一一品尝以后，都不是那个味儿。

众人因爱生恨恼羞成怒，这不是存心刁难吗不嫁就不嫁弄个橘子的幌子出来捉弄人！

师师无奈只得亲自出台说明了其中缘由。

原来师师幼时流落街头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饥寒交迫，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饿死在墙角，幸得一位路过的好心行脚小贩，给了她一个又大又圆的橘子，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才终于挺过命来。

长大之后有了钱有了名吃遍了天下水果，可心中那个魂牵梦萦的味道却再也没能找到。虽然每年一入初冬就打发下人开始满街寻找，可找遍了整个京城，找遍中原地区，也依然不见踪影。

兴许当初那个小贩本就是从非常遥远的远方无意走来，他死后后人又改行卖烧饼去了。又兴许他本就是天上神仙所化，送来一颗仙果好救下凡的仙子一命。

众人默然散去，个个心灰意冷，这娶媳妇儿的难度，不好比天上摘星大海捞针。可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权人，这事在大宋王朝最有权的男人眼里，却大有可为。

徽宗第二天就发布了诏谕，要求各地方官员三天内呈上辖区内的橘类水果，如有遗漏一律革职查办。

话分两头，那边徽宗如火如荼地布置着工作，这边周老师却没那般能量，只得继续填词。

这天中午周老师二两烧刀子下肚又谱得一曲新词，挨着到了傍晚太阳落山才鬼呵呵地往青楼找李师师去，掐着点儿一曲唱完大概就刚好到掌灯时分，争取晚上就不用回家了。

周老师老马识途来到师师闺房，寒暄两句掏出新词，照例品评一番后师师开始弹唱，一切都照着预期完美进行着，周老师心里美滋滋。

天有不测风云，突然丫鬟小红着急忙慌闯进来，“不好了小姐，皇上来了，已经到了楼下大厅。”

这里就啰嗦一个不那么应景的小典故，刘邦项羽在广武山阵前对话，项羽隔着千米鸿沟一箭正中刘邦胸口，所以象棋中才有了楚河汉界王不对王。

情场如战场情敌也一样，可以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若对在一起，轻则尴尬重则打架，在一方是皇帝的情况下，打架是不敢打的，周老师只得赶紧躲到床底下。

“师师你猜朕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

声音从楼梯口开始响起到说完徽宗就已经推门进来了，递给师师一篮橘子。师师刚准备请个安，见着橘子突然愣住了，很久很久，也不说话，她轻轻拿起一只，小心慢慢地剥开，轻轻掰开一瓣放入嘴里，两腮微动继而两眼微闭，徽宗紧张地看着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师师才回过魂来，“是它！就是这个味道！不知皇上是在哪里找到的？”

“这事嘛说来也没费什么工夫，我这几天收集了天下所有的橘类品种，着人挑选出外形比较相符的，然后再一一品尝，就这款味道最好，料想肯定差不了，产自渝州奉节县，前端长有人的肚脐状的凸起，所以当地人称作脐橙。”

“皇上对师师实在太好了，师师无以为报…只能今晚就兑现承诺……”

这时不知哪里刮进来一股妖风将蜡烛给吹灭了。

第二天凌晨天不亮徽宗由于要上早朝不得已回宫去了，过了一会儿周老师听着师师鼻息加重知道她一个人渐渐入睡，于是悄悄爬出床底摸出房门躲躲闪闪从后门小巷溜回家去。

周老师回到家，心中郁气直欲胀破胸膛直冲九霄，天底下竟有这等耻辱！可恨徽宗横刀夺爱，更恨师师就为了一个橘子神魂颠倒把他遗忘床底一整夜。

周老师心中悲愤无处发泄，遂决定将他们的丑事公之于众，于是以血泪之笔，写下一首《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翻译：纤纤玉手洁白如雪温柔如水，轻轻掰开新摘的脐橙。屋里烧着香炉，帷幔飘飘暖烘烘，两个人对坐弹琴吹笙。夜深了公子准备告辞，女子羞答答说这么晚了你还要到哪里去睡，不如就别走啦。）

周老师本是名人，佳作一出自然是很快传唱四方，而这个词背后的故事，经青楼里几个当晚略知一二的丫鬟伙计传出，又经一群好事的文人骚客联想渲染，大概就明了得七七八八了。

市井之间这样的热点话题传播速度是光速的，不久这首词传到了徽宗面前，徽宗作为主角自是秒懂，龙颜大怒，将周邦彦贬出了京城。

时间往后一些，北边的金国金世宗也读到了这首词，并顺便了解到了背后的故事，不仅大为感叹，南边竟有这么好吃的橘子，朕堂堂一国之君，必须得尝尝！于是挥兵百万南下攻宋。

第二年，大宋首都汴京沦陷，徽宗和他的儿子钦宗以及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做了金国的俘虏，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耻。

历史上有很多美女最后都下落不明，比如西施，比如貂蝉，比如陈圆圆，亡国后的李师师也同样不知去向，至今仍是困扰史学界的千古谜案。

直到公元2021年，我遇上了现在的女朋友，于千百年时光之中，于千百亿人间过客之中，刚好是我，机缘巧合，了解到了这桩谜案最后的真相，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将之公布于世，历史不应该只有少数人知道。

女朋友是奉节人，第一次见家长，丈母娘心地很好，丝毫不嫌弃我年纪大相貌丑收入低，只提了一个小条件，一个月卖掉五百箱脐橙，就答应女儿跟我在一起。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最后幸不辱命，我得到了丈母娘的认可，于是她老人家把她们家族口口相传千年的家史传给了我，就是上面的故事。

作为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知识青年，初闻这个故事我是持怀疑态度的，是与生俱来的探索欲和求真精神驱使我打开了百度，搜索之下竟真有记载，史料内容大致吻合，只是细节处不够丈母娘所说的详尽，我终于信了。

由于经年战乱朝代更替，史官无法获知李师师后半生的去向，可丈母娘是知道的。

原来亡国之后师师乔装打扮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巴渝奉节县，从此隐姓埋名，专心培育起了脐橙，就是如今女朋友家里传承千年的这片果园。

经过千百年数十代人的悉心培育，如今园里结出的果子，个个是体态丰韵肤色亮丽皮薄汁多口味醇正，细嚼之下，能品出风云变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六道轮回，能品出爱恨情仇山河破碎漂泊羁旅人间百态。

而且我卖得也不贵，喜欢的一年到头都可以预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