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香蕉
王浩玲
小山村里，一小半子人住着平房，一大半子人住着土坯墙的瓦房，村东头仅有一家盖起了两层小楼。
那是我同学王涵家。王涵他爷带着他爹出门做生意，发了大财。
九零年夏天，王涵家买了全村第一台洗衣机，妈和霞婶琴婶三个人，一起去王涵家瞧稀奇。王涵他妈叫牛玉卿，我们都喊她玉卿婶。玉卿婶高个头，洋气卷发，爽朗爱笑。
洗衣机里早已倒进去半缸子水，玉卿婶丢入两件薄上衣，又洒下一把白花花的洗衣粉。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洗衣缸里的衣服和半缸水顿时旋转起来。妈和两个婶娘围着洗衣机啧啧称奇。
玉卿婶到里屋去，拿出一样水果，黄橙橙光溜溜，一根根弯的像个小月亮，又像我们六月天割麦子用的短把镰刀。她给每人掰一个说，这东西叫香蕉，海南产的，可贵可好吃了。说着，她剥开一个香蕉，大口大口咬起来。
霞婶和琴婶子也学着玉卿婶的样子剥开香蕉。
这东西真甜！
比红薯好吃多了！
………
几个人中只有妈拿着香蕉无动于衷。
吃呀，你咋不吃呢？众人催促着。
我……想拿回去给我那三个娃，尝尝。妈细小而又微弱的话语如小青蛇刚出洞，却不幸碰到了法海，小青蛇呲溜一声没了影。玉卿婶哈哈一笑，肩膀后的卷发一抖一抖地：嫂子，吃吧，等会儿你回去，我再给你掰一根！
不不……那咋中——，老贵了。妈褐色的脸庞被玉卿婶爽朗的笑声给焗染成了深红色。
娃子们，来吃稀罕物了！还没踏进小院的木门，妈就吆喝我们仨。
妈手中举着那根一扎长的香蕉，把刚才玉卿婶的话学说一遍。
三个人，一人一小口，不准多咬。妈又重复一遍吃香蕉的规定。大哥踮起脚尖扶着妈拿香蕉的左手，小心地咬上一口，喉咙里抽动几下，眯缝着眼，一副陶醉的神情。嗯，真好吃呀！
二哥用他的光胳膊抿一把快淌到嘴里的清鼻涕，张大嘴皱着眉，使劲咬下去，那力气犹如咬下一块儿三指厚的肥肉。他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三分钟后，才舍得咽下 ，哎～呀～妈～呀～，甜死我了！一口香蕉哪能过瘾，他又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几圈灰白色的嘴唇。
妈看他们两个吃过了，把拄香蕉的手挪到我跟前，妞，该你了。我咽一下冰凉的口水，望着眼前的小半截香蕉，突然就没了想吃的欲望。
妈，我不喜欢吃香蕉……我推开妈的手。还没等妈反应过来，二哥一个饿虎扑食，半截香蕉瞬间被他吞食，若不是怕咬着妈的手指，他估计连香蕉皮也会一并吞下去。妈有些生气，变了脸要训二哥。我摇摇头，妈吧咂一下嘴，把浮上嘴边的责骂按入肚中。
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说的后半句是：妈你吃吧。可这话被二哥突如其来的动作生生打断。
二哥扯上大哥黑乎乎鸡爪子一样的手奔出小院子，疯跑着玩去了，我也强笑着出了院门。我的心情很复杂，站在小院门外忍不住往里观望。妈扭身面向矮土墙，片刻后，竟蹲下身子掩面哭泣。
妈双肩抖动，她在伤心难过，这使我想起玉卿婶大笑时抖动的双肩。妈难过是因为我没有吃到香蕉？是嫌弃二哥太贪嘴，还是觉得生活太艰难了？我不得而知。
香蕉不是饭，反正我不喜欢吃，不吃更好些……我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想起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你们谁努力学习，将来谁就能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看电视机、听歌曲的好日子。
从此后，我发奋努力学习，成绩在班级里从未下过前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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