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个庚子年,宅在家里一百多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总觉得空闲聊寂,昏昏噩噩。咱是个老陕人,离不开吼几句秦腔乱弹戏,吼完之后感觉心情特别舒服,豁然开朗,看屋子里四周都亮堂了许多,几十天来压抑在心里的那种郁闷早就云消雾散了。
最初在家里吼秦腔戏,女儿就反对说:爸别唱了,难听的很,影响她看手机。要唱,你把卧室里门关上,自己在里边随便儿唱。就这三言两句话,说的我内心深处总不是个滋味儿。现在退休了宅在家里性格慢慢退化了,女儿随意说了两句,我就恹不遢遢的坐在沙发上一言不语。还好!女儿又不忍心,撵过来对我说:爸,我从手机上给你下载全民k歌,里边还有秦腔戏,你爱唱,就天天唱,好好唱,喜欢唱什么戏就唱什么戏。
自从手机里有了唱秦腔戏的平台,一下子稳住了我的心。我在家里自我隔离,抗击疫情,不給国家添乱,每天热衷于唱几段秦腔戏,就把时间耗走了。
有一天,我和朋友视频聊天,聊的多了就聊到关于秦腔戏的话题上,我就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我一生看戏的许多往事。
小时候的我,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看戏,每逢过年过节就盼着看戏,只要知道哪个村子里唱秦腔戏,不管路有多远,翻山越岭,步行十多里路,饿着肚子也要去看戏。最让我记忆犹新是我们北村春乐剧团成立于一九五二年,每年从正月初六开锣唱戏,要唱到正月十六才算年过完了。那时候的春乐剧团人才济济,行当齐全,全部都是男演员;如果戏里有女角色,那就由男旦演员来扮演。现在回想起来,男演员扮演的女角色,从扮相上看,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嘴。还真让人看不出来有什么破绽。从表演艺术上看,比起女演员来就不那么秀气和精致,粗胳膊粗腿,一招一式硬的像拫椽;且喜怒哀乐,眉来眼去,表演的瓷不能澄,干瘪瘪的;如果从唱腔上来听,还是有板有眼,声腔有韵味。春乐剧团的青衣男旦,昵称叫几子,个儿细柳,枣核脸,妆扮起来和女旦演员没有什么区别。唱一段《三娘教子》他的声腔甜润宽广,收放自如,听起来缠缠绵绵,模仿的正是李正敏先生的敏派唱腔。
说起我看秦腔戏的历史,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姐姐说:我五岁的时候妈妈抱着我去露天剧院看戏,两只小耳朵竖的高高,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只要开戏的锣鼓敲起来,我一双黑瞅瞅的圆眼晴就直直的盯着舞台上看。三个多小时的本戏演结束了,回到家里还是没有磕睡,兴奋的在炕上手舞足蹈,乱蹦乱跳,咿咿呀呀。母亲问说你在干啥哩?我说是在学唱戏哩。
我十二岁那年,镇子上来了县剧团唱大戏。父亲白天领着我去看戏,进了大门就不安分守己,在戏还沒有开演之前,跟着一群大哥哥们东跑西跑,在戏台周围嘻耍打闹,不好好看戏;到了晚间再想去看戏比登天还要难,因为家里穷没有钱,母亲也不同意让父亲没黑没明的连着去看戏。而我偷偷的溜出大门,和隔壁邻居家的几个好朋友早早地藏在露天剧院的马棚里,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剧团里工职人员,三人一伙,两人一行,拉网式的排查进行清埸。我们几个小朋友就被揪着耳朵攆出了大门外。想看戏,爱看戏,没有钱买票,进不去戏院,简直就是沒猴耍了。只好趷蹴在靠舞台的墙旮旯里听戏,只要能听到演员唱戏的声音,心里就舒服多了。趷蹴在墙旮旯里听戏有四五个小伙伴,有个叫猴子的男孩子,年龄大一些,个儿细高,双臂细长,鬼点子也多,他就领着我们来到一段婑墙头,四个小男孩搭成云梯爬上去,骑在墙上不敢声张,悄悄的看完了后半场戏。
六十年代,甘肃一家剧团来北口镇演出,准备唱几场大戏。那时候,我刚满十六周岁,爱看戏,家里穷,买不起戏票,我就跟剧团的总管好说歹说,谋取了给剧团烧水的一份工作。
早晨九点钟,我挑着自己家里的一担水桶去河里挑水,把那口大黑老锅的水添的满满当当,赶在开戏之前把水烧开,灌满拾多壶热水瓶,供演职人员喝。戏开演了,我就站在台前安心的看戏。戏看多了,还把戏里内容和剧本戏名编成顺口溜;现在还记得清楚叙说两句:“大胆王镇,你在《金沙滩》前,设下《鸿门大宴》要害张千李万,后帐里转来诸葛孔明,《三堂会审》原是《玉葫坠》里两个旦,馬五杀人赖冯彦;《花亭相会》《拾玉镯》,相公都把丫花爱,《楊门女将》《忠保国》为保江山为黎民等等。这些虽然都是张冠李戴,七扯八扯,也是看秦腔戏带给我的一种乐趣。
记得那年夏收大忙之后,离家二十里远的冉店公社请县剧团唱几天忙罢戏。我又要去看戏,临出门时,父亲非要让我担上四个南瓜去卖。我没有推辞,挑上担儿,每个筐里放两个南瓜,摇摇㨪㨪的就上了路。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累得我气喘嘘嘘,满头大汗;走走停停,走累了只好歇息一会儿,走完了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到了看戏的地方,戏已经开演了。
这次去看戏,看的很不开心。只顾操心着快把南瓜能卖出去,谁能料到在乡下卖南瓜一个都卖不掉,根本就无人问津。到了夜晚,戏刚开演,西南方向卷来一场大风,把舞台上六盞汽灯吹的摇摇晃晃。倾刻间瓢泼大雨,我担着没有卖出去的四个南瓜为避雨去了亲戚表姐家,幸好在表姐照顾下,吃了两个高梁面膜,喝了一碗开水,把肚子填饱了,安安静静的在表姐家窑洞里土炕上睡个囫囵觉。第二天把四个南瓜送给表姐家,我才轻松的看了一场戏,演出结束后饿着肚子回家了。
这年秋季的一个夜晚,听说大佛寺水库上唱大戏;我们村里七八个男女青年人约好去看戏,演的是新戏《血泪仇》。到了看戏的地方,台下人头攒动黑鸦鸦一片,我们来晚了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就站在外围看戏,根本就看不见唱戏的人影儿。我们几个人还算聪明,找到一棵老槐树,爬上去站在树上看戏。戏演结束散了场子,准备回家的时候,恰巧碰到我们村的刘师傅,在县拖拉机站开汽车从这里路过,他也爱看戏。乡党见乡党热情的寒喧了几句话,七八个人就爬上汽車,蹲在大汽油桶上高兴的乘车回家。不幸的是汽车行驶在打儿嘴拐弯处的地方翻车了,把車上的油桶和人都摔出了车外,幸好没有发生人命事故,只是擦破了些皮外伤。从那次事故发生后,父亲再也不准我夜里去看戏。
尔后,我参加了工作,经常出差来西安採购,吃过晚饭就去东大街五一剧院或解放剧院门前去钓票看戏,看李爱琴主演的《周仁回府》。这是我第一次进省城里看戏,哇噻!不看不知道,看了让人忘不掉。李爱琴扮演的周仁,就是个活周仁。神了,真的是演神了!李爱琴的唱腔,舞台表演艺术,把周仁的心理动态,表演的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看《周仁回府》这场戏,看什么?就是要看周仁的仁义之心。当周仁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面对金钱的诱惑;面对权势的黑恶;面对亲情友情,如何选择?如何舍弃?周仁的思想斗争错综复杂,就在这样一场大事大非面前,周仁又巧妙的周旋在嫂嫂和爱妻李兰英之间;周仁为救嫂嫂性命,舍亲情,为友情,以命救命;李兰英秉忠烈人神共鉴,好夫妻舍亲情休想再会。周仁在《夜逃》的路上,杜文学衣锦还乡,见了周仁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乱棍暴打。而周仁则是屈打受罪,皮开肉绽,还背了忘恩负义之骂名。当杜文学和胡秀英夫妇团聚之时,再现了《周仁回府》这本戏的丰富内容,传承了仁、义、忠厚的人间真情。几百年来,《周仁回府》就成了高台教化的活标本。因此,这部本戏在秦腔舞台上久演不衰,广大戏迷朋友久看不厌。我平时宅在家里有事、没事也喜欢唱几句《周仁回府》里的名腔名段。
如今退休了,个人爱好,还是喜欢看戏。现在看戏的品味提升咧,欣赏能力和以前也大不一样。最近这些年,我看了许多名家演唱,李梅的戏成功在于梅花香自苦寒来;李娟的戏在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李东桥在《小宴》中扮演周瑜,从唱念做打到舞台艺术表演;十全十美的展现出东汉时期《三国演义》里的周瑜奇才年少,霸气十足,计媒深䆳,骄傲狂躁,让戏迷朋友看的如疾如醉。李东桥不愧是戏剧界“二度”梅花奖的获得者。
赵扬武扮演须生,相貌持重稳键,表演艺术功底扎实,你看他在本戏《王宝训》里的《三击掌》,扮演王丞相的那段精彩表演艺术,可谓是丞相行当里的佼佼者。王丞相威逼女儿改嫁,摆出达官贵人的一副架势,当场悔婚,不守信誉,从眼神、从支体、从气度都表演的入木三分,型体得当,不愧是三秦大地走来的国家一级演员和梅花奖的获得者。
再看他在《诸蔼亮撑船》小折子戏里扮演的诸蔼亮;他的唱腔音韵,是渭水潺潺,浪花拍岸,悠悠然然,迤逦前进;芲劲浑厚,清清脆脆,絲毫没有瑕疵、没有假音、没有二音子。让戏迷朋友听了一遍又一遍,听的痴迷陶醉,真正享受到了秦腔这门文化艺术的真正魅力。反正我是赞不绝口!
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每天都有秦腔戏,我也是常客。当看完每埸演出后,都不愿意离場,离开的时候,内心总是唠叨着,嘹扎咧,嘹扎咧!用一句开心的话比喻,把戏瘾就过咋咧。人家李梅比喻更是亲切,说秦腔是一碗然面,这话可说到戏迷朋友心窝窝哩咧。陕西人吗!在平常生活里就喜欢爱吃各种面食。人见了人,相互打招呼问声好,一开口就问:伙计,吃咧没?吃咧。吃的啥?吃的面。然后又讽刺有挖苦的说:嗯,一看你就是个面娃。大西北人都喜欢把看秦腔戏同吃面连系在一起,既形象又幽默,看秦腔戏,永远都是老百姓的美味大餐。
我一生对秦腔戏的追求和向往,常常怀念秦腔界老一辈艺术家们在戏曲舞台上留下美好的表演艺术;同时还赞美秦腔新一代艺术家们的发展与创新。近些年来,陕西秦腔界涌现出来的后起之秀,把戏迷朋友带进了全新的娱乐欣赏世界。我看了一辈子戏,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喜欢。我的身体健康、幸福生活,是以看戏为乐趣。有了看戏的精神支柱,日子过得就会越来越红火;年龄感觉就会越来越年轻!这就是我看戏的最大丰收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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