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铁牛和他娘两人,终于把他爹剩下没犁完的地犁完了。虽然只是犁完了头遍,他们还是长长舒了口气。毕竟犁第二遍要轻松得多,也快得多。
他娘松开麻绳,铁牛也直起腰杆,两人对视了一眼。她娘喘着粗气儿抬头看了看日头,说道:“咱歇息一下吧,去吃点馍,喝口水。”
铁牛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默默跟在他娘身后,向他爹的坟走去。
“娘,看这满天的云,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铁牛嘴里嚼着块苞谷面馍馍,抬头看了看天,皱着眉头对他娘说。
“空中鱼鳞天,不雨也风癫。”铁牛娘也仰起头来看了看天,然后愁眉不展地说:“万一今天下雨,等地干一干才能犁二遍,这块地看着不大,照咱们这个速度我觉么着也得犁两天,然后才能撒种。”
“晚就晚了吧,我就不相信晚几天还就没有收成了。”说完这句话,铁牛赌气似的,“咕咚,咕咚”一仰脖往嘴里灌了碗水。
铁牛娘扭头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她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望着眼前泥土潮湿的麦地出神。
“哞——哞——”身后传来牛的叫声,铁牛和她娘不约而同,扭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只见一个白褂黑裤矮胖敦实的半大小子牵着头黄底白花的耕牛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个青褂青裤的瘦高个庄稼汉,身子微微前倾,手里拽着副铁犁。
这两人一牛,在大山透着绿意的背景中走来,构成了一副略显滑稽的画面。
“娘,你瞧!是胖娃和他爹来了,他们肯定是来帮咱们犁地的。”铁牛撂下粗磁茶碗一挺身从地上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土,兴冲冲地向胖娃父子俩迎了过去。
幸亏有这对父子的慷慨相助,两幅铁犁耕起地来可就快多了。胖娃他爹赶着牛在西头犁,铁牛和胖娃一起给他娘推犁,从东头开始犁。
当铅灰色的云席卷整个天空,气势汹汹酝酿一场春雨的时候,铁牛家的地终于犁完了二遍。
担心被浇在雨里,他们稍作喘息就匆匆忙忙往回赶。一路上四个人有说有笑,铁牛他娘对胖娃他爹自然是千恩万谢。
“胖娃爹,今天多亏了你们帮忙。晚饭别让嫂子做了,都到家里来,我给你们烙鸡蛋饼子吃。”铁牛娘笑吟吟说着,脸上愁云尽散,乌黑的眼睛里有了点儿神采,使那张秀气的瓜子脸显得格外生动耐看。
“不了,大妹子,不麻烦你们了。胖娃她娘在家早就做好饭了。到家就能吃,你们也忙累一天了,早点歇着吧!”胖娃爹极力推脱着。
“你们不过来也行,等饼子烙好了,我让铁牛给你们送过去。过段日子等你家给水地拔草的时候,我和铁牛过去给你们搭把手,人多干得快。”
这回胖娃爹不再推辞,连连点头说“好”。
过了龙须河,离河岸不远,就是胖娃家。再往前走,隔条宽阔的土路,就是铁牛家,他们两家算得上是近邻了。
“哎吆吆,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人家的汉子,给自己卖苦力,连脸都不要喽……”他们刚爬上龙须河高高的河岸,一阵女人高一声,低一声扯着哭腔的咒骂声就传入四个人的耳中。
四个人面面相觑,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个紫红面膛的女人,盘腿坐在一棵柳树下。她绿褂青裤,梳着光溜溜的发髻,高一声,低一声扯着哭腔不停咒骂着。为了使自己的哭闹更具渲染力,两只熊掌似的大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大腿面,发出“啪啪啪啪”的脆响。
四个人同时认出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胖娃他娘。胖娃他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扔下铁犁,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女人跟前,厉声呵斥道:“大白天的在这哭啥丧呢?丢人现眼,赶紧给我回去。”
“咋了,你心疼了!我就骂那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男人尸骨未寒,她就勾三搭四……”胖娃妈“呼”地从柳树下翻身站起来,指着铁牛娘连吐带啐高声叫骂着。
尖历的叫骂声冲撞着铁牛的耳膜,他呆愣愣地钉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切来的实在太突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雨噼噼啪啪敲打着窗户纸,铁牛直挺挺躺在土炕上,双眼瞪视着房梁,胸腔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草,堵得他透不过气来。泪水顺着眼角一串串滚落,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滩黑紫色的血迹。
密如蛛网的雨滴斜洒下来,像一支支利箭射进湿漉漉的泥土里。那坨黑紫色的血迹像冰块一样融化开了。原本暗红色的血变成鲜红色,,四处满溢,汩汩流淌,血流到哪里,哪里就长出绿油油的麦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