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蚂蚱蛤蟆都唱累歇着了，时不时能听到清水河对面传来的犬吠声。
咚咚咚！咚咚咚！宝来山上唐家大门忽地响起了砸门声，“蓉姐睡了吗？快开开门呀！”付蓉已经睡了，猛然听到敲门声着实吓了一跳。似乎是娘家院子汪家人的声音，怕是娘家出了什么事，忙得爬起来，给刚满月的小女儿捏了捏被角，看大女儿睡的正香，听楼下声音催得急，胡乱披了两件衣服就下楼了。木门吱嘎一声刚拉开，汪家德胜哑着嗓子叫唤：“三嫂子，快跟我走吧！你妈家出事了，你家强哥现在梁上，寿叔托我来接你，别问什么事了，路上慢慢跟你说！”不由分说拉着付蓉就走。
手电筒的光在隐约的月色下一晃一晃，两个人走得飞快，德胜边走边竹筒倒豆似的将付家发生事与付蓉说了个透。原来是付家独苗的媳妇喝了毒药自尽了。付蓉心里沉甸甸的，自己只有一个兄弟，出远门务工去了，并不在家，隐约觉得这事与自家男人脱不了干系，不好直接问德胜弟妹为什么会服毒，心思转了千百回，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也不觉得烦躁，只觉回娘家的路太远了，似乎总也走不到头。
坪梁上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院子也不大，总共只有五户人家——汪家三兄弟，付家两兄弟。此时院子正热闹着，许多人忙进忙出张罗着，准备白帐、棺材板、炮仗、油灯，布置灵堂。
不知是谁报了官，来了几个镇上派出所的人，付蓉刚踏进娘家大门，正听警察和父亲争执，付老一口咬定儿媳妇是自尽，无人逼迫，警察质疑，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大半夜的闹自杀呢？
付老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说起话来不自觉会透着一股军人的威严，言语间尽是不容置疑：“还能为什么？我儿子前两天出远门了，儿媳妇非要跟着去，我不许，她非要去，闹了几句嘴仗，谁知道她会半夜想不开就去了呢！”付老的老婆陈惠英正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掉眼泪，怀里还抱着不足三岁的小孙女儿，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可怜的儿噢，造的什么孽哟！”付老听不得，催她进屋去，付蓉看了眼蹲在墙边的丈夫，千言万语问不出口，只得随着母亲抱了侄女进屋去，好容易安抚好了母亲，劝她睡下后，出得门来，见警察已经离开了，父亲坐在椅子上，双手支着额头，一声连一声的叹息，见女儿出来，看了看女儿，又扫了女婿一眼，沉默了一下叹道：“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哟！”
处处都是兵荒马乱。付蓉眼见着自己丈夫不像是能帮上忙的样子，兄弟也不知道得了信儿没有，尚未归来，只得自己进屋帮着张罗弟媳的丧葬事，着人请了隔壁村的阴阳先生来看地，又着人去请抬灵的青壮，照看着让人帮忙抬到大堂中央临时用高凳和木板搭的灵台上，这边将将收拾停当，天就亮了。
那厢付蓉正忙得脚不沾地，想着女儿小满上学有没有迟到，那头小满就已经起床了。五六岁的小姑娘被窝里翻滚了两回，没等到妈妈来叫起床，终究是自己爬起来了，四处没见着妈妈的身影，自己热了两口冷锅巴权作早饭吃了，洗了把凉水脸，瞌睡才真正去了，胡乱穿了衣服背着小书包上幼儿园去了。宝来山是个不大点儿的小山包，转一个小湾，过了豌豆梁就是大伯家了，大伯家有个与小满年纪相仿的姐姐，叫唐芳。
小满刚走上大伯家坝子，刚喊了两声芳姐姐，他家黑狗就怒吼起来，声声都是“闲人莫进”，小满怯生生看了眼那黑狗，实在不愿意想起被它一口咬伤屁股的感觉，屁股那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匹狼，想着那滋味，更觉得黑狗似乎要挣脱栓狗绳向自己奔来了，因此喊芳姐的声音也一声比一声尖锐，直到大伯不耐烦地喊：“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大清早的叫魂呐？！”黑狗呜咽了几声，不甘心地低下了脑袋，趴在灰地上，眼睛仍瞪着小满，小满试探着问芳姐姐上学走了没有，大伯不耐烦道：“太阳都出来了，早走了！”
小满抬头看了看天，蒙蒙细雨，哪里来的太阳呀！不管啦，赶紧去追姐姐才是正事，撒丫子就往前跑，连黑狗的狂吠也不当回事了。
小满埋头苦追，穿过幺爹家门时，三姑爷照例逗趣儿的话儿小满也顾不得恼了，匆匆喊了声“三姑爷”就窜到谭家院子去了，再一晃眼就跑没了影子。追了约莫二里地，堪堪到门子包坡脚下，终于看到了姐姐一行的影子，在一层一层的田湾湾里时隐时现，扯着嗓子跳着脚喊了两声，没人应，又继续埋头苦追，凹凸不平、又细又长的田埂，跑起来小豹子一般的，两个松垮垮的辫子飞啊飞，飞到半山腰才终于撵上了姐姐们，正打着招呼，突然从对面坪梁上传来锣鼓鞭炮震天响，田坝村姑姑家的表姐咋咋呼呼的冲小满喊：“小满，你舅妈死啦！听说是吃药药死啦！”
小满对“死”没什么概念，大约明白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惊恐的伸长脖子往对山瞧，除了外婆家下边影影幢幢的一棵大柏树，再也看不清其他，只能听到呜啦啦的喇叭声。
那时候天真无忧的小满，大约怎么都无法预料到舅妈的死给自己家和外婆家带来怎样的影响。照例与小伙伴们嬉闹着上学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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