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确实是蛮悲催的。
一直想着想着,他也就不会注意到,自己后方头顶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身影。
况且,在被逼饱餐一顿,含恨笑别叫花子后,转过身去,他就发了毒誓,永不回头。所以,当然看不见后面的状况。
后面是谁?
只见此人,飘在半空中,一身道袍,鹤发童颜,道貌仙风,捋着长须,还颇有意味地颌首,看着心如死灰、悲愤欲绝、沮丧憋闷的刘伯温。
原来,又是那一个老道!
正是当初刘伯温年青,设坛起卦,预测自己未来时,在半空中送《青乌序》来的老仙翁。
老道看着痛不欲生,恨別凡尘人间的刘伯温,依然微微一笑很倾城。似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搞不定的。
刘伯温还在碎碎念念,咕咕哝哝,却不知,不知不觉的,已几乎接近了这老道了。
众位或者说,刘伯温不是躺在那夜凉如水,百孔千疮的诚意伯府里的破床上吗?不是说,干涸的身体,头上身上还滴着雨水吗。
怎么,就到了半空中去了呢?
其实,这是刘伯温的意识,或者说魂魄。
从量子理论上看,人的意识是量子态的。量子态,虽然是人肉眼看不见,也摸不着,就连一般的电子显微镜也捕捉不到,但是,量子,也是物质。
从量子理论水平来看,万物平等,众生平等。大家都都是量子构造,只是结构、排列、分布不同而已。
结实的人体,从量子水平看,也是中空的。甚至更致密的铜、铁、钢……等等,也是存在大量空隙的。
即使是中子星,可能只有篮球大小,却比地球还重,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样一样还有缝隙。
关键是怎么组合量子,呈什么状态!
当然,那个时候,哪里有这个概念?那叫什么呢?鬼魂,对,人死了,就变成了鬼。
在刘伯温的意识中,还有强烈的执念。他执着于这么多问题中,无法自拔。
是的呢,这么多冤屈,还不让叫,还要继续讨皇帝好!上哪里说道去?
“这个娃已是痴了,你随他游荡一番,再把他送到那边去吧!”
老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但随着他话音一落,凭空出现了一只飞蝇。
只见这只飞蝇,比普通的苍蝇还小十倍不止,通体晶莹,不仔细看,似通透无物。
偶然间,会冒一点绿光,一闪一闪的,在夜间看着,有几分诡异。
当然,若是你有足够的眼力,就会发现,即便这么小,这飞蝇,却赫然长了一幅人脸,象个二三周岁左右的娃娃,十分可爱,漂亮之极。
若不是这微型娃娃脸,一定是个绝色佳人。
但它那么小,又通透,基本上就象没有任何东西在,偶尔发点绿光,极似人间鬼火。
刘伯温这时候犹不自知,意识海里还在回放着之前,一生的种种呢,一幕一幕,痴迷不悟。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离了那副肉体躯壳。
他也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床上的可怜的躯壳上,已然出了最后一丝气息,然后,再也没有动静了。
旁边的夫人、孩子、孙儿等已经是嚎啕大哭,捶手顿足,也有声撕力竭,早已泣不成声的。
看着刘基刘大人真正搁屁,翘了鞭子,这回真的是蛋朝上,而不是神气得鼻孔朝天,混乱中,有个人悄悄的退了出去,直接往外,急匆匆的走了。
刘伯温呢,这些统统都注意不到了。
他这是痴了,傻了,继续执迷不悟下去,怕是奈何桥也走不到,就会成为孤魂野鬼。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他若回头,这个时候可以看到偶尔闪忽的绿光。但他不回头。因为,没有值得回头的人,没有可以回头的理由。
他发誓,无论如何,都不再回头。
人不回头可以。可思绪翻飞,往事一幕幕,怎么都阻止不了它回头!
从洪武元年,第一次辞官隐退,想不问世事政事,效仿张良以明哲保身,但被朱元璋的各种说法又“请”了回去!
人虽然说回去朝中了,也不象以往军师般地位,自己也自认担不得丞相一职。
那个职位,惟有淮西派,朱元璋的心腹、铁杆李善长合适。
刘伯温有自知之明,虽说身为军师,但是自己是中途加入,那时候的红巾军,已然成了小气候。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那些早期跟随朱元璋造反起义的将军们,不可能个个对自己信服。
况且,明军里面派系林立。
一个读书人,带着一帮读书人,在一大帮泥腿子武夫面前,总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乎,不知不觉中,读书人都围在刘伯温身边,自成了一派,儒派。
和淮西派等,各成一体。
因了各种原因,到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自己仅仅得了一个伯爵之位,排在所有的几十个泥腿子后面。
叫花子皇帝还很龌龊,很恶心地封了个“诚意伯”。当谁傻呢?还记得我当初不肯归附红巾军,又警告我这小小“诚意伯”,要一心一意,拥护大明,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可。
那个时刻,刘基已心凉如水。
从这起,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堪忧。
于是,他又一次要求辞官归故里。
好不容易熬到了洪武四年,朱元璋终于松口,答应了,赐他归隐青田老家。
之后,他竭力洗尽铅华,表现得像一个不识字的老农,也不和地方官吏来往。
小心到什么地步呢?
《明史》中详细的描述了他的微小谨慎:“还隐山中,惟饮酒弈棋,口不言功。邑令求见不得,微服为野人谒基。基方濯足,令从子引入茅舍,炊黍饭令。令告曰:‘某青田知县也。’基惊起,称民谢去,终不复见。”
就是说,刘伯温家乡青田县的县官老爷,慕其大名,想求见一面。县老爷知道,这可是大神啊。如同现在的追星族,当然想面见大咖呀。
他又知道,大明军师刘伯温,当今天下第一大儒,已经拒绝见任何官员,即便是朝中大员,包括太子等龙子龙孙,自然也包括自己这个芝麻绿豆大的青田知县。
怎么办呢?
于是,小小县太爷就想方设法,扮作山野村夫求见,才得以见到他儿子,又经他儿子引见,进入他那破茅庐。
进得诚意伯府,惴惴不安又沾沾自喜的县老爷,很庆幸自己有机会见到了,这位“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的刘基刘半仙。从头到尾,小县丞还是一直诚惶诚恐的。
终于熬到吃饭时间,人家正准备招呼吃饭了。小县官心想瞒不住了,就如实以告自己的身份。
不曾想,刘基一听,顿时大吃一惊,称自己是平民百姓而已,不见官吏,随即拂袖愤然离席而去。
以后,刘伯温再也没有会见这位青田县令!
若是,刘伯温真的一直能做到这样,不理世事就彻底不理,终老山林,也就罢了。
大家相安无事。
然而,心系天下的刘伯温终于还是憋不住。
为了什么呢?
因为青田的谈洋是浙、闽两地交界的小地方,走私盐贩往往聚集在此,多出乱民。百姓都胆战心惊,常被搔扰。乡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就想到了青田的大人物,诚意伯刘伯温。
大家就来找刘伯温,还有他儿子,希望他出面,在青田设立谈洋巡检司,管理官盐,以造福一方百姓。
刘伯温当然也置之不理啦。
只是,乡里乡亲,反反复复,多次推托不过,刘伯温就让他儿子出面,向朝廷建议此事。他本来想,这就是好心办好事,而且只是蝇头小事。
不值得上岗上线。
他没有想,这个不是利益大小问题,而是原则问题。或者说想到了,忍不住为了一个民字,强出头。
你自称隐退,不问政事,连大小官吏,都一概避而不见。这时候,又来理政事,岂不矛盾?
言不由衷,言而无信,又怎么不让人生疑?
可见,我们做人做事,尽量不要自相矛盾,前后不搭。
我们知道,后世也有一位呆子,上万言书,替万民言,结果,也是落得个残不忍睹。
所以,聪明一世者,也常常会糊涂一时。
正可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这是唐代诗人罗隐《自遣》里面的一句,不过,人家后面是:有缘千里会。无情万股愁,得即高歌失亦休。
刘伯温只应了前半句,至于后面那一句的洒脱,“得即高歌失亦休”,他又只能自怨自艾,臣妾做不到呀!
读书人,酸!
果然,此事立刻给人抓了把柄,遭到了政治对手胡惟庸的攻击。
胡惟庸时以左丞相的身份主管中书省,主管此事的最高官,他借此机会,要进一步打击刘伯温,不让他再有翻身之机。
于是诬陷刘伯温。胡惟庸名字虽惟平庸,人却鬼精得很,一向见风使舵。
他当然先揣摩过叫花子皇帝的心思。
既然要找刘伯温的茬儿,就要无限上岗上线。倒扣他一盆子屎,让他洗也洗不掉。
怎么办呢?说他贪财?不行。
天下皆知,刘伯温清廉如水,断然不会为了三瓜两枣坏了自己名声。
况且,这点小事,就算朱元璋痛恨贪官,也无关痛痒。又没有证据显示,人家刘伯温家里得到过一文钱利益。
那怎么扣这个屎盆子呢?
不得不说,胡惟庸也是天才。
刘伯温不是号称堪舆大师,识天下龙脉一百条,而且,帮叫花子断了九十九条,以确保大明江山永固吗?
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胡惟庸就对朱元璋说:“谈洋这个地方呀,肯定有王气,刘基想占来作自己的墓地,百姓们都不同意,他便请求设立巡检司,以此来驱赶百姓。”
这王气之地,普天之下,你刘基最懂。你要占的地方,一定是有啦。否则,你管这闲事干什么呢?
私占王气之地,意欲何为?
妄图巧取豪夺大明万年江山?
看看,坏人给你安罪名也就罢了,还用心险恶,往最阴险最恶毒,叫花子最忌讳的地方坑。
这个李善长之后的左丞相,可不是白混的。
朱元璋呢,却也没有因为刘伯温明面上为民办好事,还有胡惟庸泼脏水的一正一反两个原因,而加弥天反罪于刘伯温。
但是,皇帝和文武文官都听到了不是?你能当这个透明的?
大家伙儿都颇为这些言论所打动啊!
于是,朱元璋就剥夺了刘伯温的俸禄。然后,看看你刘伯温怎么给自己瓢白?
瓢不白,你就挂了。这种罪,可不是你刘伯温一个人挂了,就可以算数了哦!
这么一吓,刘伯温心中更加害怕。赶紧的,又浑身颤抖着,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入朝谢罪。
从此他就留在南京应天府,缩头乌龟似的,再也不敢出头,更不敢返乡里。
洪武八年,此时的刘伯温已不良于行,就是行走不便了。估计是中风了。
也是,天天这样胆战心惊过日子,谁不中风?
不过,他仍然要和文武百官一起,参加元旦的早朝。这一天,早朝后,刘伯温还在奉天殿做了一首《乙卯岁早朝》。
诗是这样写的。
乙卯岁首早朝奉天殿柬翰林大本堂诸友
[ 大明 ] 刘基
枝上鸣嘤报早春,御沟波澹碧龙鳞。旂常影动千官肃,环佩声来万国宾。
若乳露从霄汉落,非烟云抱翠华新。从臣才俊俱杨马,白首无能愧老身
看看这诗,一如既往地拍叫花子马屁,还拍各位春风得意的同僚们的马屁,最后,捎带着损一下自己,白首无能一老头,愧对朝廷,愧对诸位。
可怜的娃,可悲不?
直到正月下旬,身体日虚的刘伯温偶感风寒。
如前所述,天赐良机,不加利用,简直就是对不起老天爷呀。朱元璋当即委派了胡代表,去看望老干部刘伯温。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四处飘荡、量子态的刘伯温。
你说,这人,这事,冤屈不冤屈?
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世事难料,世事无常。
就此,浪迹天涯,不理红尘俗事,可好?
大家会觉得,小先怎么翻来覆去地讲那点事,炒老饭啊。
须不知,人老了,就反反复复,何况,这弥留之际的意识,又炽念如火焚。岂不是如此颠三倒四?
刘伯温意识里,还没有转过弯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你就是想理红尘俗事,还能理得了吗?
只剩下这个意识,你叫他不想这些,还能怎么办呢?既没有手,又没有脚,连放大一万倍都看不见的,一点点灵魂。
真正的无足轻重。
虽然刘伯温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一生沉迷于家国大事,但是,此时此刻此景,却让他想起了陆游,却不是那句有名的“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
是陆游的一首词。
《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都是悔恨交加,追悔莫及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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