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季稻收割丶脱粒归仓,又到了农闲时节。显然有人生怕乡下人闲出病来,总早早就拟定好了修补地球的活路等着。农历1978年的最后两个多月,我是在柳浪湖那儿度过的。任务是挑鱼池。人们早已习惯了这艰辛的无偿劳动,吃自己的,帮别人劳动。帮谁干?不知道。谁受益,鬼才知道。世上居然有无偿劳动力可供任意使唤,农闲变成农忙也就成了必然。遗憾的是,地球上的坑坑洼洼是几十万年的自然力形成的,你又何年何月把它修复得平整呢?更何况今年这主人要这样修,明年另一个主人又有个新的修法,这样修下去修到死也不知道有什么结果。乡下人反正是麻木的,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在几千亩面积,长满野藕的湖滩上兴修无数个方格形的鱼池,所有的鱼池外围要挖一条几丈深几丈宽的大壕沟,把整个渔场封闭起来,要未来的偷鱼贼望“沟”兴叹,有来无回。
我在劳动中比去年在玉港大队似乎好点,没那样燥热难堪。但人是麻木的,像机器一样,挑啊挑啊。
来柳浪湖不多时,我的耳病又犯了,巨浪在耳内澎湃,周围的话语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日父亲从家里过来挖野藕,中间休息时我在一旁帮忙。大队来带班的马国宝在几丈外的土墩上双手交抱在胸前,穿着笔挺,干干净净,头发溜光,有意无意地瞄一眼我们这边。父亲打着手势叫我把他口袋里的香烟送马国宝一支,他一边说着,我听不见,我判断他的手势和表情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接受手语,判断归判断,总还不能肯定。再是我被耳鸣弄得烦透了,给他送支烟好说,万一他和我说话我又该怎么办?我装着听不懂,父亲只好惋惜地埋头干他手里的活儿。
下雨了,真好!六爷的大儿子业平今年高中毕业,一回家就当了小队民兵排长,他在这儿有点像带班。他比我那时会办事些,今天他就从外面把大队的留声机弄来了。他们看样子听得很来劲,唱盘在旋转,我知道早唱开了,我除了耳朵里隆隆碾过的阵阵轰鸣,别的都听不见。
我居然有了去大队卫生员那儿拿点药的想法。我来到副书记马国宝的驻地,离我们隔三排屋宽敞干净的这一家。见女卫生员金美女,脸色绯红,娇艳得像新娘子,正在灶间侧着身子切猪肉,一边跟马国宝甜眯眯地说什么。算了,不打搅他们了。我又回到自己地铺上听其自然。
半个多月的“潮汛”过去了,我的听力又基本恢复了,但舌头丶喉咙仿佛不允许我乱说话。我只能听别人的。
到了晚上,得志唱道:“,,,哪有哑木头能把话提!,,,哑木头哇哑木头,,,”金发则唱道:“,,,好比那水落下山丘哎,下呀么下山丘哎呀嘞!,,,”反反复复地唱,不厌其烦。显然,他们借歌抒情,在我面前表达着他们那点优越感。
房东的人曾经问我们煮饭的,我是不是哑巴?有人当我面问“明善你干吗总不说话?”跟我同睡一铺的多寿赶紧说:“病哑了,叫他怎么说?”我简直气疯了,但又不知怎么办。哪有这样说话的?他还是我亲房的,我该叫他叔叔呢,我是他的侄儿啊。
这多寿第二年9月份就落水死了,才23岁。他死了,我心里爽爽的。他说的根本不是人话,纯是死人在说话,他早死似乎是某种必然。
据他们说,有人晚上打呼噜像打雷,这家墙壁都快震垮了,又是1974年我母亲当我面说的相同的话。这呼噜当然是我打的。现在想来,很明显,我根本原因就上呼吸道阻塞!炎症!再简单不过了。也没啥了不起。
不知是我的终日不言不语逗起了人家的好奇心,还是夜晚那明亮的灯光给我的脸染上了美丽的色彩,我引起了两个小姑娘的关注。房东家的长女是个中学生,她的同村同学,那个穿着黄上衣丶黑裤子,扎着一对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如此地标志。晚上我总早早地半躺半坐地靠在地铺的墙根上想我的心事,哎,这小美女准时到来,总不声不响地站在我地铺头,盯我半晌。总重复了10回,要么是晚上,要么是下雨天。我很乐意让她看个够,我也特别喜欢她,她那脸貌丶身段都达到了奇美的境地。我一生很少见过这么美的少女。美女知道自己很美,她总大大方方毫不羞涩她来看我。
每次希望等哪女孩一走,他总要说一声:“别看那小精怪,她的鬼心眼才多呢!”其实哪个不晓得,我这个哑巴的样子也像她一样很可爱嘛。
在我离开柳浪湖的这一天,我记不清是怎么搞的,也许是上厕所之类的事给耽误了,我最后是一个人挑着行李往家走。出村不远,见房东家的那女孩在大路边的草堆下望着我,像在等着跟我作无言的告别。我当然怀疑她的目的,当我从草堆这边走到那边突然回头一望,那女孩早已转到草堆的另一边,她立即羞涩地低下了头。这女孩仅仅眼晴小一点,可皮肤更白嫩,嘴唇更小巧鲜红,胆子也小很多。真可爱的小姑娘,永远难忘。她们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惜只有稍稍认识一下的缘份。我们如果有缘谈一场恋爱那该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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