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晚上总做梦。有一次梦到了外公，他说想喝酒。我应了一声，哦。便起身外边去买酒。等我回来一看，人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我也醒了，没有开灯就呆呆瞪大眼睛盯着黑暗处深不可测的屋顶。
记忆中外公他老人家不大常喝酒。仅我见过地几次也无非在逢年过节时。而且至今我还能想起他喝酒时很多微小细节。满满的白瓷小酒盅，卡在拇指和食指当间。然后举杯至嘴边，嘴唇微微开阖，下巴轻轻上扬，喉结处上下鼓动一次，一气呵成就把酒给喝下去了。最后像武林中个把风度翩翩的英雄用手或袖口擦拭嘴边。跟着提起筷子快速吃几口热菜。后来我也慢慢开始学喝酒，外公喝酒时那种风范也一直在模仿，却始终不得要领。
又有一次，我梦到山西老家的酒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它，梦里的事情有时候说起来总是很奇怪。那是一支精美的铝制酒器。家里已经很多年不用了，过去到是经常出现在我们家饭桌上。特别是冬天很冷的时候，大人们要先在里边灌满酒，然后放到炉子边上去温，或者有人提溜着壶把儿在开水中烫。现在那件不会说话却一肚子故事的老物什应该丢弃在家中某个角落里，上边还铺满一层重重的灰尘。
有一次吃饭我问爷爷，这是古董吗？爷爷很淡然说不是，不过有些年头了。那是爷爷的父亲留下来的。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据说他当时在一个叫新绛的地方做些小买卖，挣没挣到钱不知道，不过听说后来抽上了大烟，败了家。自然是没有能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为数不多的家当中爷爷挑了这个酒壶，后来跟着他一起到了几里地以外的小镇邓庄。前后历史五六十年。
爷爷的老家在一个叫东张的小山村。距离我的出生地不过五公里。几孔旧窑洞爷爷就居住在其中的某一间。背后是群山，上边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听说以前打仗时山里藏了很多游击队员。大跃进的时候人们兴修水利造涵洞用的都是村民们从上头背下来的石头。爷爷的童年和少年都在这里度过。我对东张这俩字一直很敏感，心想以前爷爷都在这里生活，就叫东来东往。后来到了邓庄，从方位上说邓庄于东张处偏西位置，所以就成了东张西望。
他这一辈有五个兄弟姐妹。上边两个哥哥（好像老大是他伯伯家的孩子），下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两个哥哥很早就去世了。听母亲说有一个曾经还抱过我，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弟弟和妹妹后来都走出大山住进了城里，并且儿孙满堂，生活殷实。
有一年，爷爷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东张给曾祖父母上坟。那天我们老早就出了门，路上北风咋起，爷孙俩实在冷得不行就把自行车放到一边，捡来干枯的树枝生火取暖。
我们走走停停终于进了村。到村口爷爷就把我从自行车上放下来。他在前推着车，我就跟着后边走。从进村到爷爷家门口，总有人上来不停打招呼，他们的年龄或者与爷爷相仿或者年长一些。上前来都会说一句话，振华回来了？我那时候才知道爷爷叫振华。张振华。然后爷爷停下来手还是扶着车把回他们一声：哦，回来了。也有人多问上一句，这是你小孙子吧？都这么大了。爷爷会答，哦，长得快得多。再没多余的话。接着朝前走。
我们一直上坡，过几个长长短短的胡同，又绕过一个大水塘。再一直朝东走到顶头向右拐（只能向右），过几户人家，等到了一个陡坡处停下来就到家了。
那次我们一起上坟的还有爷爷的弟弟，爷爷弟弟的儿子。我唤小爷和小爸。还有他妹妹，我老姑。我们一同上了山，曾祖父母的遗塚就安放在山坳中的田地里。在坟前摆上供品，然后放鞭炮上香磕头。跟着长辈做，一样都不落。仪式完成后，他们几个老人就走到田埂旁闲聊，小爷爷双手往背后一别，身子挺的很直。像个退休干部，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说到自己知道的，爷爷就随便插上两句话。在聊到一些他们过去的经历时，爷爷也只是轻轻的点下头或者干笑几下。好像很害羞的样子。我们晚辈和更晚辈分的人则在麦田里嬉戏打闹。那次印象特别深的是，我的小爸张明用当地普通问了大家一句，怎么这么多韭菜。吃的完么？我咧咧嘴在心里用当地方言嘲笑他说，明明是麦苗非说是韭菜。真够闷（笨的意思）得，连这两样东西都分不清楚。你吃去吧。
这以后的某一年，爷爷体力上已经吃不消亲自来上坟。他就像派信使一般把我和小姑家的表弟派出来代他完成这件在我们看来既神圣又光荣的任务。我们那次没有去墓地，而是在家里的牌位前祭奠。二爷爷家的表叔表婶接待了我们。厅堂里原先供奉的地方叫他们堆放了很多杂物。曾祖父母的照片就塞在靠里的墙洞里和另外一些杂物放在一起。表叔表婶似乎很不好意思，慌忙找来抹布擦拭附着在上边的灰尘。干干净净后又像从前一样摆放停当，我则跟表弟一起按照风俗上香磕头。
那天我来到院子里，爬过几节短短的木梯，上到窑洞顶上。这里在很早以前就被修葺的平平整整。夏天的时候晒过麦子，秋天收获了玉米也会在这里凉放。小的时候我们来东张，特别爱在这里玩。平台的正中间有一个小圆孔。夏天被太阳炙烤了一天褪去水分的麦粒，会顺着这里直接灌送下去。这个简单便捷的构造在我童年有限的理解范围内感觉却是那般神奇。当时觉得这里很高很高。从这里能够俯瞰更远的村落，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任由视线放远和收近。我想，爷爷也一定站在这里望向过更远的地方。那会心中有一种情绪释放不出来。就是想哭。
去年端午节我和堂哥还有嫂子他们一起到二姑家。二姑她也住东张。不过不是爷爷住过的那个东张，这个山村不大却分成桥东和桥西两个东张。爷爷家在桥东，二姑家则在桥西。堂哥骑着摩托车带着我们在平坦的乡间公路上狂奔，两旁是枝繁叶茂的小白杨。耳畔只能听到风声。远远的我们就能看到那座被当地人称作东泰山的石头山。跟以前不一样的是山上修了一座庙塔。听说是一个当地人发了财就想行善事，捐建了这么个玩意。还修了一条公路直通那里。堂哥悻悻得说，还真变样了。伟伟，等哪天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去爬爬那座山。我坐在飞奔的摩托车后座边点头边大声地说，好啊。
（待续）
写于：2011-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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