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因为我的缘故,养成了去地里玩的习惯。小朋友刚两岁,是我的侄子。
过年回家,没事的时候就说:“硕硕,走,我们去地里玩吧。”两岁的他听到地里,仿佛是要去一个充满玩具的游乐场,附合一声,放在手中正在玩耍的东西:“走,到地里玩。”声音柔软、细腻,像个小女孩。
第一次带他出去,他所知道的地里,就是那条通往街上的水泥路,而不是我所指的田野。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带他去过地里。一共三个人,他,我,还有满满(硕硕的姐姐)。满满八岁,已经知道并去过很多次地里了。
自新农村建设以来,人们沿公路盖了新房子,原来聚集的村落消失,而代之形成了条带状的居住分布格局,这种进步的结果之一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减少,乡情的日渐寡淡。读书离家多年,不喜人群闲言碎语,如是,只有田野好去处。
田野与世无争,只争日月光辉。乡间小路上的茅草冬季枯败,路边长高的槁子一折就断,田地里的冬小麦却绿油油的一片。绿白成块,村庄依稀,静谧的水彩画中隐藏着冷风吹过,惊动了熟睡的麦苗。
小朋友在田埂奔跑,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看到活力,每一声每一次歌唱都让人感受欢乐。“喜洋洋、美羊羊……咩——”小朋友高兴起来,脱口而出,而后赧然一笑。槁子充当挥舞的旗帜,从中选出粗大的拿在手中,一路吆喝。“这里有大的,姑姑,过来,”小朋友口齿清晰,动手能力强,还没等我过来就自己折起来,“我折断了。”看见花,蹲下:“我要花,我要拽。”抓一把,送给我。看见毛油烟,快跑:“好美呀!”摘了,递给我。“帮你拿着,”小朋友对“你”“我”还分不清楚,他还没有自我的意识,但看见奶茶他会说,“这是我的!”
一直能走很远,拐个弯,再拐个弯。手里不一会儿就拿满了粗细不一的槁子,你一些,我一些,边走边唱。有时小朋友边唱边跳“小呀小苹果”。有时,我会有意识地叫他一些新词。“小麦”,我说。“小麦”,小朋友跟着。“花生。”“花生。”“苞谷。”“苞谷。”“豌豆。”“豌豆。”“蚕豆。”“蚕豆。”……小朋友学习语言很快,说一遍,他都记住了。“小牛,小牛,牤牤牤。”“小狗,小狗,汪汪汪。”“小鸭,小鸭,嘎嘎嘎。”……稍长一点,小朋友就绕不过来了,但学起小动物的叫声,他又格外兴奋。
小路的拐角处,有一条小水沟,距离它五十米就能闻到臭味。“好臭!”小朋友说,并停止前进。“臭水沟。”我告诉他。“臭水沟。”他又学会了。“臭水沟,姑姑,抱抱我。”他张开胳膊。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有臭水沟,小朋友就让抱抱过去。他的表情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仿佛臭水沟会淹没他,或者阻挡他。他几乎要哭了。我鼓励他:“有臭水沟我们可以走路上,你看,我都走过来了。”他还是不敢,站着不动。我去拉着他一起,他才走了过来。他依然喜欢去地里玩,只不过一闻到臭味,他就说:“姑姑,回家走。”在他还未知臭水沟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避免接触,本能地拒绝伤害。
这条沟的主干叫“亩主渠”,延伸几里,贯通几个大队。小时候,渠里水很深很清,承载防洪蓄水功能,稻田的灌溉就是由此汲水。那个时候还有稻田,现在几乎没有,因为没有水了。它由一个灌溉良田的水源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恶的臭水沟。而沟里是人们倒进去的生活垃圾。
乡间没有霾,但有臭水沟。一望无际的麦田,犹如巨幅的绿色丝缎,清风拂过,荡起层层麦浪。广阔无垠的蓝天,像一面一尘不染的镜子,小鸟飞过,留下串串回响。可谁想过,麦田中间,蓝天之下,还存在着被忽视的臭水沟?
乡村淳朴,是因为乡村的生活方式朴素;但淳朴不能够掩盖无知和由无知与狭隘造成的罪恶。如果人们保护环境的意识不觉醒,乡村的后代也将自食恶果。
201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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