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地方,非常的遥远,远到去过一次的人很难再次认出路来,有一个村子。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里,零零散散地住着一些村民。其中,有父子二人。
父亲叫道广。高高瘦瘦,四十多岁,一头稀疏,蜷曲的头发。他长得不像本地人。老一辈的人说,他的来历不明,似乎是从北方移民过来的。他的脸上有一些皱纹很深,可是人看着挺精神。他总是穿着深色的衣服,基本不和别人说话,身上总让人觉得有股阴沉的气息在涌动。他让人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一样,可是,又让人完全无法说出那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儿子叫万柱。据说,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便去世了。他的母亲似乎死的很是凄惨。万柱的头很大,个子又矮小,所以看着有点像大头娃娃,颇有点滑稽的感觉。他应该是遗传了父亲的卷发,头发蜷曲而浓密,看着质感又粗又硬。他看起来很像外国人,反正一点不像本地人,一眼望去就能确定。他三十多岁还没结婚,就和他父亲住在一起。
他们住在偏僻的村里一处偏僻的地方,独门独户。房子是平房,由整块整块巨大的土块垒成的。房顶的瓦排列整齐,像鱼鳞一样,尤其是刮风下雨的时候,远远望去房顶像很多条小鱼在水中游泳,又像一条大鱼在浅滩挣扎。看过的人都这样说。可是,有好奇的村民跑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屋顶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汽,什么都不见了。渐渐地,村民们便不再跑去张望。下雨的时候,有的人就端个板凳坐在门前,抬头看万柱家的屋顶出神。
房子后面是红豆杉林,一棵棵红豆杉树像是一个个战士般站在那里。看到那一棵棵红豆杉,你会觉得那种挺拔与坚韧是来自远古时期,或者像是远古的遗迹。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有意无意间看一眼那里。那一根根刺就是它们的叶子,在阳光下发着亮。在夜晚,如果有月亮,那一根根刺像是一只只眼睛,默默地看着路过的人,尖锐而神秘。有一次,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有一个外地流浪来的人对着那片红豆杉林说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有的村民看到了这个场景,一边觉得这个流浪汉是个神经病,一边又沉浸在那个流浪汉所营造的氛围中,失神良久。后来,那些村民回忆,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一种什么情形,像是受了蛊惑。
房子的前面是一个池塘。池塘里长满了浮萍。那一片片绿盈盈的叶子飘在池塘的表面,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美感与生机。一阵风过,水面荡漾,浮萍摇晃,有一种说不出旖旎与绮丽。
有一次,万柱中午吃完午饭,觉得很是无聊。他东走走西转转,然后站在门前,看着那一池的翠绿浮萍发呆。午睡的时候,他梦见他很热,淌了很多汗。于是,他便来到池塘边,因为他仿佛受到那凉凉绿意的召唤。他站在池塘边,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绿衣服的女子,像一个仙子一样,站在水中央。他痴痴地看着。那个女子也看着他,笑盈盈的。只是,虽然离得不远,那个女子的样子始终非常模糊,无法看清她的脸。
可是,忽然间,她的身上开始出现裂纹,裂纹像树根一样蔓延,最后,她的整个人都化作一叶叶浮萍,飘散在水面。
万柱惊醒,身上淌了一身的冷汗。
春天来了,家家户户开始往水田里播种稻谷培育秧苗的时候,道广也往自家的田里撒稲种。然后,自己一个人插秧,弯着腰,挪着步,栽下一排排整齐的秧苗。他一个人收割稻子,用稻草把稻子捆成一捆一捆的,又一个人脱粒。最后,把晒干的稻子装在麻袋里,储藏在家里。家里没米的时候,便到村头去用磨米机把稻子去壳变成大米。而这所有的过程,万柱很少参与。当大米煮成米饭后,他常常顶着他硕大的头,端着一个很大的瓷碗,上面现着简单的蓝色花纹,坐在家门口,往嘴里扒饭。
万柱和道广没有什么交流,主要的交流方式便是吵架。万柱经常与道广吵架。道广总是说的很少,而万柱总是大声而无礼地不停嚷嚷。尤其是自从万柱梦见那个绿衣女子后,他的脾气变得更暴躁了。他与道广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无礼,吵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一天傍晚,吃过晚饭,万柱又没来由的和道广吵了一架。道广胸中郁闷,早早地洗漱过便躺在床上睡觉。他很快便沉沉睡去。他梦见了去世多年的妻子。她还是去世时的那个样子,那身松垮垮的衣服,皱巴巴的。妻子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是这两行泪却变成了血泪。
第二天,道广买了些纸钱,向妻子的坟地走去。坟上长满了荒草,蛇莓的果实红的让人心里不安,甚至有些惊心动魄。道广扒拉了几下,把黄色的纸钱放在坟前点着了。纸钱遇火则燃,火苗蹿起来,燃尽变黑。道广开始念叨:你昨晚是在给我托梦吗?我应该很快就会下去找你了。万柱总和我吵,当初你要不是生了他,也不会走。他就是个怪胎。作孽啊。早知道,你一生下他我就该掐死他。只有那些蛇莓看着他,一颗颗,极红极艳,像蛇信,又像蛇的眼睛。
村民中有人传言,路过时,听到万柱咒骂道广,听情形,还动手了。流言传开,变成村民们饭后闲聊的主题。对于其他村民来说,父子二人就像被遗落的或者被抛弃的原始居民。他们不与外人交往,万柱也没有上过学,没有接受过任何形式的教育。他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像一个蒙昧时代的孩童。他不阅读,不交流,他只发脾气。现在,他甚至对逐渐衰老的道广动手。
道广只种离家最近的最小的那片水田。家门前的空地也被种上了几行玉米和一些青菜。
有一天,道广出了一次远门。他早上就走了,到了晚上才回家。
一个月后,道广死了。他死的时候,门前的玉米刚刚发出新芽。万柱找村民帮忙,把道广草草安葬了。从此,万柱便一个人住。过了一段时间,万柱家来了一个女人。女人来的时候带来很多东西,主要是粮食和蔬菜。她是万柱的姐姐,早早地便出嫁了,出嫁后便很少回来。此后,她大概一个月便来给万柱送一次粮食和蔬菜。
门前的玉米杆上泊着一只只鸟,一只只鸟嘴啄着藏着的玉米粒。万柱一开始还呵斥两声,慢慢地也不管了。他也不怎么走出那个房子。他不理发,不刮胡子,不洗被子,甚至不洗衣服。当然,他也不与人说话。
他的姐姐来的时间间隔越来越大。从一个月变成两个月,然后变成不定时的偶尔来一下。
后来,有村民路过万柱住的房子时总会闻到一股臭味,而且这股味道越来越浓。有个村民喊他:“万柱!万柱!”也没人应。他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倒是有其他的村民听到声音赶了过来。人们也都开始往万柱家的方向聚集。几个村民一起进到他家,差点被越来越浓的臭味熏吐了,才发现万柱早已经死了。
屋里的情形太惊悚了。万柱倒在地上,他的耳朵,鼻子,嘴里都爬满了白色的蠕动的蛆,旁边还有几只死老鼠。他竟然吃老鼠!
干枯的玉米杆瘦瘦地立在门前,上面站着几只喜鹊。它们的叫声听起来不知是喜还是悲,还有点像是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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