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逮求逮，走开、走开、快走开，畜牲。”
爷爷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老黄牛丢了过去，石头重重的砸在牛背上。老黄牛转过脖子恶狠狠的瞪了爷爷一眼，回头继续吃坟头上的青草。爷爷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铁锹，捡起来就往牛身上砸。砸了两下，黄牛转过身瞪着灯笼大的蓝眼睛，冲着爷爷顶来，那两只长长的尖角，眼看着就要顶到爷爷了。
爷爷从梦里惊醒了，原来是一个梦，可这个梦太真实了。最近一段时间老做这个梦，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老是搅得人心神不安，睡着的时候梦到自家坟头上长满了青草。一头牛在坟头上吃那青草，爷爷怎么驱赶牛都不走，反过来还被牛一角给顶了，醒了过来让人心里很不痛快。
爷爷静下心来，努力把梦回想拼接起来，总感觉不对头，打算去老家看一趟。人生在世上，如果做错了事一切都有因由。如果应当自己承受的，逃避也不能幸免；如果不是如此，那神鬼也不能将你如何。
正好国庆节金根儿放假了，嚷着好几年没回老家了，也想回去看看。自从到秦王川金根儿还没回过老家，于是便带着金根儿一起去了。
回到了老家，爷爷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祖坟上烧纸、上香。在镇上买了三根蜡烛、香、黄纸和一些瓜果饼干。
祖坟上一共是三座坟，坟前用大石头板垒了一个方形的小门，里面碑石头上写着:唐家列祖列宗的排位，后面的字已经被风刮看不清了。再往右边是祖爷爷和祖奶奶的坟。祖爷爷的坟边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一个洞，下面是被野老鼠掏空了，过往的牲口在上面一踩，就踩出了一个洞，棺材板都漏在了外边。
爷爷在旁边找了一块大石板把这个洞堵住。然后在坟头各点燃了黄蜡。又点了三把香高举着拜了三拜，跪在地上磕了头，起来在三座坟头前各插了一把香。
爷爷让金根儿跪下，烧纸。他从包里掏出来水果、橘子和饼干献在了坟头一块大石板上。坟头周围什么也没有，右边是被洪水冲开一条沟，左边也是山冲下来的石子，只有在坟头这一块地方，后面的大山往外凸，才得以幸免于难。
坟地旁有两棵大椿树，看着椿树皮被过路的牲口啃过的痕迹，爷爷想起以前吃树皮草根的日子，记得太奶奶当时说过的话:“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觉着饿了。”
现在想来能活着是一种多大的幸福。
坟头边有一些杂草，和牛粪之外全都是石头。这地方本开始是一块洼地，早年间表面有点土，还可以种高粱，花生和烟。可现在由于下雨发大水土都被洪水冲走了，除了坟地这一块还在，两边都被山洪水冲成了水沟。
这地方到处都缺土，唯一的土还要到山上去用背篓去背。坟墓高高的用土堆起来，旁边用一排石板块垒着，防止土掉下来。
烧完了纸，爷爷又领着金根儿到旁边几座坟上都插了几根香。告诉金根儿以前咱们这个村就几户人家，虽然他们不是咱们的祖辈，但可都是亲人。和人一样人吃饭，鬼食香火，人一辈子呐不能太自私，有自己一口吃的，就不能让别人干看着。爷爷一边给金根儿解释着，一边往每座坟头都插几根香。
烧完了纸，带着金根儿朝村里走，脚下本就没有路，现在又被山上洪水冲下来的石头盖住了。一个不注意就会拐到脚，严重的再摔倒就滚到沟里去了。一路走来没见到一个人，整个村庄被一条大沟从中间分开，一沟之隔两个世界。
金根儿们走的这边是村里的北边，每天太阳第一个就照在这边，因为向阳就叫做——阳坡里。沟对面是南边，村沟另一边因为背对着太阳，有大山的遮挡，所以太阳只有在中午的几个小时可以照到，又叫做——阴坡里。
阳坡里的山上植被没有大树，山上都是石头，石缝里长出的一些葱郁的灌木，不像南坡里，雨水充足，植被都长的茂盛，都是碗口粗的大树。
有些年头没人砍树了，自从山里的树木被护林员保护起来，阴坡里的山就像被剪过了的头发，现在郁郁葱葱；阳坡里的灌木丛也没人去挖柴了，现在上山怕是都找不到落脚的地了。以前山上的柴大大小小都被村里人挖来烧火做饭，整座山光秃秃的。每到下雨天，人们都不敢呆在房子里，担心山上的洪水下来把房子冲垮了。现在植被多了，再也不担心下雨天还跑出来躲洪水了。
“逮求、啦啦啦……哦……啦啦啦。”
对面的阴坡山上有人在鼾牛，山下没有土，只有在山上，半山腰里有地可种。都是人们一镢头一镢头，挖出来一小方块的地方种粮食，村里祖祖辈辈的人便是这么过来的。
“哦……啦啦啦……逮求……”山大沟深，鼾牛声环绕在这条沟里，总算让整个村子有了一些声气。
村是一般的村，人是一般的人，要说不同，唯一的不同的就是村里建了一座神庙。
整个村夹在三山之间，中间有一片三角形的空地，就是村的位置。北边一条洪水沟从村中间穿过，南边也有一条靠山的洪水沟，最后汇聚到一起。
两条沟之间生成一个夹角，夹角山东山头上那里就是庙的位置，庙后边连接着大山，前边是两条水汇聚到一起流入岷江、在流到嘉陵江、又流到长江、最后汇入大海里。
听村里老人说，这座庙现在的位置，曾经还是庙里佛爷自己挑选的圣地。不知在多少年前，一个老神仙放飞一只鸽子，这只鸽子落到哪里，那里就是神庙的位置，最后鸽子落在后靠着大山，山前边凸出来一部分的小山头上。好像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凸出来哪里刚好能修一间大庙观，上面可以俯视到整个村庄。
这是神的旨意不敢违背，村里人自发的从山下扛木头、搬石头以示诚心。后来才有了现在的神庙。庙建成了，庙里面的神仙也自然成了村里的庇护神，逢年过节人们都会举办相应的活动、上香、拜神。
古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是通往庙的台阶上，一到夏天天气变热，到处爬着的都是蛇，还有爬到庙里的神像上的。村里人不打它们，蛇也从不伤人，老人传说这是守护佛爷神庙的卫士。它们经常爬在石阶上晒太阳，不怕来人，来人也不敢伤它们。有时候蛇挡在路上，人们就越过它们，但不是跨过去的；实在越不过去，便大吼两声。
“去…去……”
蛇就像能听懂一样，自己就爬着游走了。
进村第一家房子就是金根儿家，金根儿还记得，当时离开的时候门前那棵桃树。每年开春花开的火红，火红的，现在它还立在那里守着这座家园。
在房子前有一个木头搭起来的晒麦架子，两根木头有三米高，深深地立在土里面，横着又绑了三层木头，木头上搭着两排洋麦草。下面一根木头上，十来个苞谷扒了皮绑在一起，搭在木头架上，苞谷不大，比起秦王川的也就一半大小，还是被老鼠咬过的。
门口立着三把梿枷，琏枷是一个木头长柄，在长柄处穿一根小木条，把几根长竹条平排着固定在短木条制成敲杆，为了结实竹条用纯牛皮条编绑着。双手拿起长柄甩动敲杆来击打麦穗。
旁边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用竹条编织的晒几。里面装着小石子和苞谷，燕麦，几个麻雀正在里面偷吃着。
爷爷走到门前，熟悉的在门旁边左边的石头缝里找到了爸爸放的一片钥匙。钥匙上系了一根红绳子，爷爷用钥匙打开了门。房子里很单调，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正门北墙边放着一个长三米，高一米，宽八十的大粮食木柜。房子中间是一个大火盆，火盆其实就是底儿小，肚儿大，边儿宽，翻过来就像是草帽子一样。
这个火盆放在地上，底部用泥土砌筑了，上面搭着一个铁三脚架子，架子上是一口铁锅，锅里露出来一把勺把子。锅边还有盛饭时留下来的酸菜伴汤饭，一看就是着急出门的，锅都没来得及刷。
锅下面的几根木头棍插进灰土里，地上几根大木头柴被烧焦了，地上浇灭木头的一片泥土还没干。
一年四季里做饭烧水，取暖全都是靠这个火盆子的。
房子右边是一个土炕靠在窗户边，土炕的四边是用土砌筑的，上面搭着木板，木板上铺着一层层纸板子，纸板子上就是几个褥子。
冬天要是冷了，掀开木板把火盆里的火渣子，铲一铲子放到炕里边取暖。
一根四十厘米粗的大房梁，被烟熏的发黑，不只是房梁，还有搭在房梁上的木椽，竹帘子也都黑黑的。当然这黑黑的煤颜色，都是生火盆里的烟熏的，也正是如此，房顶上的木头才都免遭到虫子的祸害。
房子是由墙和顶组成的，墙壁上搭着木椽，用石头来添堵，有得地方石头掉了，有只鸟飞进来到屋里偷食吃。
金根儿一眼就看见了，他告诉爷爷，爷爷瞅了一眼，赶了几次。这小东西进来的时候咋进来的，忘了来时的路，现在竟然找不到出口，到处瞎撞。这就叫好奇心害死鸟，受了惊吓的鸟儿到处乱飞，爷爷干脆把门大打开，鸟儿飞来飞去最后飞不动落到地上，才从门里飞出去。
本来房子就是土房子，在让这鸟这么一折腾，满屋子到处都是煤灰，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土，也就无所谓飞不飞尘土了，只是有点呛的慌。
爷爷将背的包放到了柜子上，到里面的小房里拿出一小桶水倒在盆里洗了洗脸和手，又叫金根儿也洗了手。在屋里找了一包方便面，给金根儿泡着吃完，就又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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