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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曲沟记忆|散文|俺娘(老姜)

西曲沟记忆|散文|俺娘(老姜)

作者: 散文诗歌分享画 | 来源:发表于2019-02-12 17:09 被阅读0次

    夜晚,我们举头仰望,蓝蓝的天空,群星闪闪;时有流星划下,会给我们划出一道光亮而又美丽的弧线,时间虽然很短暂,却能在我的心里留下永久的记忆……

    ——题记

    文/老姜

    那天,我和我的一位同事聊天,不知说的什么,无意中扯到了“炒米汤”。他说他不知道啥叫炒米汤,更没有喝过炒米汤。我说,那我可就比你幸福多了,我小时候,俺娘经常给我们熬制炒米汤。

    炒米汤其实就是把小米放到铁锅里干炒至金黄,然后加水煮出来的一种汤饭。炒米汤有一股炒米的鲜香味儿,大老远就能闻到。为了御寒常常要加一些剁碎的姜末,所以炒米汤喝起来有点鲜香的辛辣,还不时地能嚼到剁碎了的姜末儿,味道美极了!

    喝炒米汤一般在初冬。入冬时节,天气经常变幻,气温骤降是常有的事。记得那年初冬的一个下午,当时我才七八岁,寒流在下半后晌突然不期而至,风呼呼的刮着,地下的树叶被吹得来回窜,不时地在地上打着转儿;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树头摇来晃去,树身扭动着,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站不稳,还不停地发出“执拗执拗”的怪叫……

    我们几个小孩儿当时正在打谷场上玩耍,都还穿着不太厚的夹衣,大风这么一吹就把我们都“吹”回了家,冷啊!

    那天俺家的晚饭就是炒米汤。说实话,我当时闻不惯那股子姜味儿,不愿意喝。姐妹们都去喝了,我却迟迟未动。俺娘问我咋不喝,我说我不饥。她一连劝了几次见我没有一点喝的意思,便一把倒拿起炕头扫炕用的炊竹(音),用炊竹把儿指着我大声喝道:“你给我喝!它就是一碗药你也得给我喝一碗,不喝咱试试!”说完往炕边打了一下。当时吓得我胆战心惊,就只好含着泪像喝中药一样,闭着气喝了一碗。

    第二天,风虽然停了,气温却下降了不少。我背起书包照例去喊我的伙伴先法一起上学,谁知他娘隔着窗户上的玻璃、目光透过老花镜的上梁对着我说,“俺家法子病了,今天就不去了,你给他带个假吧!”原来,气温骤降,冷热遽变,他感冒了!

    晌午放学回来我跟俺娘学嘴说了这事,俺娘说,“这下知道了吧?他就是没喝炒米汤的过,你值当了(以为)你娘害你呢!”

    后来我才知道,炒米汤不仅香,更重要的是喝了它能让我们御寒,更能适应变化的气候,所以每逢气温突然下降,俺家必然要喝炒米汤,我从此也爱上了炒米汤。

    有时候我也很纳闷,俺娘她从哪儿学来那么多的东西?

    俺娘命很苦,她五岁就没了娘,她下面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妹妹。我姥爷一个单身男人还要领着两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为了生计,姥爷带着俺娘她姊妹俩到北京去谋生计。姥爷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给人家卖煤球,车上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当时北京的人贩子特别多,姥爷不得不小心!天黑了,仨人就住在一个小屋里。日子虽是清苦,但也总算能勉强糊口。

    过了一些时日,房东老太太见俺娘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人样也不错,就给我姥爷说要收养了她。姥爷也觉得有一个孩子就行,就答应说明天给个回话。夜间,姥爷给俺娘说了原委,谁知俺娘一听就嚎啕大哭:“爹,就是再苦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要死咱死一块,不要叫我离开你……我有用,我会给你拉车!啊,爹爹......”娘的话让姥爷潸然泪下,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姥爷也舍不得这个懂事的女儿,觉得这样做太狠心了,次日,便讨要了工钱、和房东结了账,逃也似的回了当年的彰德---现在的安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用到俺娘身上最合适不过。穷苦的生活现状就像一个恶魔,它高举着皮鞭逼迫你成熟。大有“顺之则存,逆之则亡”之势!同时,它又像是一位长者,给每个人以均等的机会,让你依靠自己的聪明智慧走向幸福。

    俺娘很聪慧。她八岁就会做家务、会给姥爷洗衣做饭,同时还要照顾小她几岁的妹妹。不但如此,凡是她想学的,只要让她看上一眼便会铭记于心,而且还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下小小的改进。仅这一点就着实让村里的大娘大婶们刮目相看。

    她十八岁嫁到俺家,十九岁生了我姐姐,一年后就带着我姐姐跟着我父亲一道走南闯北、挣钱糊口,后来随父亲到河北六合沟煤矿落了脚。

    父亲是个自行车修理匠。那时候的修理匠是实实在在的修理匠,是以修为主,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换零件。那时候,前叉子折了要焊,车梁断了要接,当时又没有气焊、电焊之类的先进工具,只有一个小火炉、一只风箱和一些必要的材料。焊接时把需要焊的地方放到炉子里用火烧,等到了火候再上硼砂、点黄铜、出火、清扫、校正,然后再装回到自行车上。这一连串的动作不仅需要手疾眼快,更为关键的是要掌握火候,早了,铜进不到焊缝、焊接不住,晚了则会把把焊件给人家烧穿,到时候不仅挣不到钱,还得倒赔人家,那可就遭大殃了。别的车铺一般都需要雇个伙计做下手,而且要培养很久才能胜任。我父亲则不用,因为俺娘没几天就学会了。她拉风箱、看火候,成了父亲名符其实的好帮手,仅这一点就让我父亲赞叹不已。

    公私合营后,父亲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参加了合作社,并和其他二十二个私营者共同组建了观台机械厂,负责修理、制造农具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机械厂就得有车床、钻床、砂轮机等等一些必须的设备,而这些设备又需要有动力来支撑。那时候不像现在有电,装个电动机就行了,而是用的日伪时期留下的蒸汽机。由于蒸汽机工作起来“腾起、腾起”作响,人们习惯上称之为“骨哚机”。

    那台“骨哚机”大约有两米多长,一米半高,宽一米左右。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直径六七十公分、宽大约十公分、厚度有五公分左右的大甩轮儿,其中一边的甩轮上还有个皮带轮,那就是“取力轮”。

    蒸汽机的下半身实际上就是一台小锅炉和储气包。蒸汽够一定的压力后,先人为的按照一定的方向轻轻转动起来(因为正反都能转,没有固定的方向),然后缓缓打开蒸汽阀门,蒸汽通过“骨哚机”缸头上的进排气门来按照一定的规律分配,最后让蒸汽机“腾起、腾起”转起来,动力就这样产生了。

    “骨哚机”产生的动力由甩轮儿上的取力轮通过很长一副平行传动皮带传动到车间的天轴上,再从天轴上往各个设备传送。每个使用动力的接口处都分别有两个轮子,一个活轮,一个死轮。活轮就是空挡,不会跟着天轴周转,一来这样便于蒸汽机启动时没有大的阻力,二来某一台设备停车时不至于影响其它设备的正常运转。使用动力时,只要将皮带从活轮拨到死轮上,这样动力就传过去了。

    现在说这个可能像个笑话,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一个镇上能有个“骨哚机” 已经是很先进的了。

    当时技术工人特别稀缺, “骨哚机”的司炉不好找,俺娘就自告奋勇的烧起了“骨哚机”。她的出色的完成了司炉的使命,也因此受到了厂长的表彰,这让全机械厂的人赞不绝口。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传说要建岳城水库,当时的镇区将是未来的库区,因此原来镇上的人要统统向南边的荒山上移民。同时,政府也鼓励库区的人回迁原籍,这样可以减轻一些压力。俺娘说,咱老家素有“曲沟曲沟,旱涝都收,旱了有渠、涝了有沟”的美称,咱为啥不迁回原籍?在娘的坚持下,我父亲只好同意。大概是一九六一年吧,我们全家除了我父亲还在机械厂上班,其余都从河北迁回了曲沟老家。

    俺娘个子高,个头大约有一米六八,脸稍显有点黑,也不是太黑,头发黢黑,发式简洁。由于她自己会裁剪,她穿的衣服特别可体,她又好干净,所以她穿的衣服总是特别整洁。

    俺娘会骑自行车。车架是我父亲用水管自己焊的,弯梁,实际上就是坤车。虽不是正牌,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也是稀罕之物!俺娘身穿整洁的衣服、骑着自行车去走亲戚,在当时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着实令人羡慕不已。

    在街坊邻里眼里,俺娘不苟言笑、似乎不怎么热情,更不会虚情假意的带着样子亲。就这一点可得罪了不少人。

    我家姊妹八个,有两个儿子、六个闺女。闺女多,这在农村人眼里,是人旺、兴旺的好兆头。所以就有不少独生女儿的母亲想给自己的心肝宝贝讨个利市,找个干娘、认个干妈什么的。她们也知道俺娘的脾气,于是便托亲戚、找朋友,想办法通融。谁知俺娘是整着脸一概回绝,而且把话说的得死死的,绝无商量余地。她既然有她的说法,自然就有她的道理。她说,“俺家孩子多,自己的孩子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亲外边的孩子?你想想,这可能吗?这是其一。其二,我不会虚心假意的带样子亲,我又不会装,再说现学现卖,那多累呀?第三,我脾气不好,好嚷,万一哪里得罪了,孩子两家都不得劲,为了这事再翻了脸,哪是本儿哪是利儿呀?你想想。要我说,与其将来不愉快还不如现在就打住,这样对两家都好,你说是不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人家也就不能在往下说了。但有的人理解,有的人就不理解,于是就得罪人了。说什么“人家门台儿高、咱攀不上”之类的冷嘲热讽,俺娘听后则从不辩解,只是一笑而过。

    共过事的都知道,娘其实待人很热情,古道热肠,尤其是她那双巧手,不得不佩服。裁剪缝衣那是小菜一碟,她是来者不拒;安机织布不在话下,她是见忙就帮;打结、扎帽虽是一绝,那也是有求必应。

    小时候,我新做了一条短裤,俺娘没给我用松紧绳,而是用花绳,(直径大约有三四毫米粗吧)每次裤绳系好后,总要留一截。这一截怎么留?俺娘给我打了一个公子结。这个公子结具体我描述不好,但后来我认得,就像以清代末期为背景的电视剧里那些纨绔子弟腰间佩戴的那一种,走起路来攥在手上一甩一甩的特别好玩。邻家的孩子看见纷纷模仿,要俺娘帮忙,俺娘也是一一满足。

    上世纪六十年代,老百姓非常穷,不像现在裹小孩有风衣、有鸭绒什么的,那时候能给孩子做个兔子头帽子就是好的了。俺家几个妹妹小时候(一生儿左右)都是俺娘用带花的羊肚子毛巾扎的,款式新颖,活像现在喜洋洋头上戴的那种,非常漂亮。别人羡慕得不得了,纷纷带着毛巾前来求助。俺娘也是来者不拒,不一会儿就给她们扎好了,让她们满意而归,为此娘赢得了不少赞誉。

    说她不苟言笑,这并不等于说她不善言辞。相反,她是不言则已,言则到位。与其它大婶大妈的家长里短不一样的,就是她讲的都是些大道理。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呀,什么“客在堂、不打犬”呀等等等等,她是张口就来。我爷爷是村里有名的老封建,古书读得多、道理讲得深。俺娘的作为着实让我爷爷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纳闷:一个从没上过学的乡间女子,怎么会懂得如此多的大道理?后来才知道,爷爷经常教我读什么《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论语》之类的儒家经典,为了能让我充分领会,有的地方还要拆开讲些个小典故,什么“孟母三迁”呀、什么“五子登科”呀、什么“孔子周游列国”呀等等,尤其是在讲《弟子规》时,爷爷还要举些例子做些示范。爷爷说话声音洪亮,嗓门大,高一声低一声的。俺娘干着活听得真真儿的,也记得牢牢的。她不仅能记得住,还能运用到实际生活中,尤其是教育孩子方面。这让我爷爷赞叹不已,说俺娘是“不识字的才女”。“不识字的才女”可能就是对我娘最好的认可了。

    俺娘是个有神论者。什么神啊位的她都知道的特别地道,敬奉起来也特别虔诚。

    记得有一年是年后立春,大年初一起五更,特别冷。而俺娘却是屋门大开,里间门帘也敞着。我害冷关了关门(风门、上面有玻璃的那种),就被俺娘压着嗓门训斥道:“关上门神灵怎么来咱家?还不快打开?”于是,尽管自己冻得“哈哈”的,也只好把门打开。屋门打开以后,往北望去,只见漆黑的夜里,北边北屋东边天爷台上蜡烛、灯盏交相辉映,好像天空的点点星辰,微风一吹,还会不时地眨眨眼睛。再由远往近处看,天爷台、二门儿,再到我家的门墩,屋里的供桌,星星点点,用灯盏儿的星火勾画出了一条隐约可见的通道,漂亮极了。俺娘说,这是在给神灵照路,还说,起五更之所以不让大声说话,就是怕惊动了神灵!

    俺娘不仅是个有神论者,还是一个信奉命理的典范。

    从矿区回来没多久,俺娘就得了重病,脖子肿得老粗老粗的,当时叫什么大脖子病(后来才知道是缺碘引起的),很是吓人。虽经多方医治,一直都未见好转。无奈,我家请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问了全家人的属相、掐指一算,然后煞有介事的说,“自古白马怕青牛,鼠羊相逢似箭投”。“娘属鼠,儿属羊,相冲相克病入肓”。我娘问可有啥破法?先生说只有分开,方能渐渐好转、进而相安无事。就这样,我就被认给了河北的一个温姓人家。当时给人家约定,下边三胎里有了男丁,这孩子算送给你,如果没有则算你干儿。尽管有这样的约定,我还是觉得她的心有点心狠。

    不管怎样,经过一段精心调治,也不知是我被送出了家门的缘故,还是她多吃海带补够了碘的原因(据说海带里含碘比较多),总之俺娘的病终于在这恍恍惚惚中渐渐有了好转、并逐步康复了。

    后来才知道,在她看来,相克者双方会“弱者更弱,强者更强”。再后来到了2000年,我患了脑梗塞,四肢不听使唤,当别人转告她以后,俺娘坚持不来探望,只说在家摆地(烧香拜佛之类),自始至终没有照面。这大概也算是娘信奉命理一个印证吧!

    俺娘不仅信神、信命理,而且很执拗。

    记得有一次,我家后边西屋盘煤火台。由于她对活儿要求高,专门请来了村里一个老匠人。

    匠人姓栗,大概是穷怕了吧,爹娘给他取名叫满仓,意思是不缺吃的。满仓当时有五十来岁,国字脸、黑脸庞,一对大眼忽闪忽闪的,特别有精神。他干这一行干的最早,做活儿也做得最好,村里的泥瓦匠都是他的徒弟。可能是终年弯腰干活的缘故吧,他老是直不起腰来。他是“头把刀”,他的工钱是别人的一倍半。俺娘之所以请他,就是觉得他干活仔细、地道。

    满仓早上上工时,娘说,人家一般都是盘十四层,你给我盘十六层。

    满仓说,“你的个儿虽然高,十五层就够用了!”

    我娘说,“别介,你就给我盘十六层。”

    天傍黑,煤火台盘好了,俺娘去屋里一看只有十五层,没吭声就走了。

    晚上吃饭时,俺娘就是不提工钱的事,满仓只好开口索要。

    俺娘说,“满仓叔,我要的是十六层,你盘的是十五层,明天加一层了再说吧!”弄得满仓光咂嘴没啥说。第二天,他一边干活一边嘟囔道:“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呀!”

    俺娘不仅勤快还很睿智。这种聪明机智表现在处理家务的技巧方面,也表现在她的为人处事上。

    家务活没底儿,更加上我们兄弟姊妹们多,一般子女多的,孩子出来都比较邋遢,有的甚至是上衣开花儿(露着棉花)、领口是油花、袖口鼻饹馇、胸前是饭渣儿。而俺家兄弟姊妹却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让人另眼看待。这主要得益于俺娘的勤快和睿智。

    俺家姊妹每个人的衣领、袖口都有一个护层,就像现在的被头一样。俺娘一看脏了,就下令我们早点睡觉。这时候,她会把我们的衣领和袖口的护层拆下来,洗一洗然后焙到煤火台上,然后她也赶紧关灯睡觉。因为刚吃完晚饭那会儿是用电高峰,电压不够,灯泡像油灯一样红红的。到了后半夜,人都睡觉了,电压高了,同样瓦数的灯泡这时候明的像雪蛋,灯光亮的刺眼。这时候,我们衣领和袖口的护层刚好焙干,她起来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的把活做完,然后,把衣裳重新盖在我们身上。第二天早起,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穿上了“新衣裳”。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可几十年如一日那就是不简单呀!

    聪明的人思维缜密,做事也精巧。

    俺家的煤火与众不同,不管哪个屋的煤火,右边都有个小洞,口上有一块砖,砖的中间有两处凹了下去,刚好能用手抓住,是小洞的封口。

    晚上,俺娘叫我们把剩下的红薯、馍馍之类的东西放进小洞,然后把洞口堵上,第二天早上,干面红薯会变得像板栗一样掉渣,吃起来压得慌;不干面的会变得外边像牛筋、内里边像软糖,吃起来特别可口。而馍馍则会变成焦馍馍块,香甜可口,着实让旁人眼馋。

    也有人到我们家取经,可是他们用不好,往往是焙糊了的多。他们去问俺娘缘由,俺娘则是开口大笑。原来,往洞里放东西也有技巧,不能紧靠炉膛,中间一定要留点空隙。道理是一说就懂,可做起来并不是人人都会呀!

    娘很要强,干活儿很专注,有时竟忘了时间,有时竟然也“忘事”。

    一九六三年农历六月十九日,我记得很清。当时我在俺村后街西头的小学校上一年级。那几天,大大小小的雨连续下了七天七夜,街里的水有脚脖子深。下午三点左右,我们正在上课。老师突然接到村里的通知,学校立即放学,不准学生自己回家,必须有家长亲自接走,还说已经在村里通知了。(当时没有广播,都是村干部在手里提着一面铜锣,走街串巷、边敲边喊。这可能是就是最原始的广而告之了。)

    不一会儿,教室里就开始不断有家长来接自己的孩子,我也不断的顺着门口向外张望,这时候我是多么盼望看到娘的身影呀!

    很快,多数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了,教室里就剩下我和我家东院的一对叔伯兄妹我们三个小孩儿。一会儿,他们家的大人也来接他们了,眼看就剩下我一个,村里的突然决定肯定有原因,究竟会是什么?伙伴们都走了,我怎么办?顿时,孤独、失望和恐惧笼罩着在我心头。我急中生智说“大爷(伯父的意思),我跟你一起走吧?”老师也说,“你们顺路就把他也带走吧!”就这样,他一手拉着他的女儿,一手拉着他的侄子,我在后边拉着他的衣服,趟着脚脖子深的水回到了我家。

    我家在村前街西头路北,南屋的东面是过道,南屋的后面有一口水井。南屋说是南屋,其实就是个草棚,我和爷爷住在那里,另外也放了点杂七杂八的。走进院里有个二门,二门里面有北屋,有东西两个三间的配房,北屋是主房,比东西两配房的三个台阶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大约有尺把高吧,是四台阶。北屋有两道门,中间叫过厅,直达后院北屋的过厅,再往北还有个北屋,那才是厅堂,那是我村明远堂家的“九门相照”。土改后,房子分给了不同的人家,相照的门也都只留了前门,成了独户而不再是过厅了。

    我走进院里,看见俺娘仍然在南屋草篷底下专心致志的纺麻。我哭丧着脸说:“娘,你不要我了?”俺娘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喃喃的说,“娘只说阴天好纺麻,把这事儿给忘了!”

    院子里的水越来越深,眼看这就要漫进草篷里了,俺娘拉着我说,“走,咱赶紧回屋吧。”到了我们住的西屋,雨仍在不停的下,水好像越来越深。俺娘马上意识到,要涨河了!

    说话间,水涨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往屋里流。俺娘大声喊道,快把枕头拿来!我和姐姐赶紧到炕上拿了两个仨人枕的长枕头,麻利的堵到了门钤子下边。门口终于堵上了,可我一回头,发现屋地从老鼠洞哗哗的往上冒水,像锅子滚了一样。一看这情景,俺娘抱起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出门走进齐腰的水中,一边走一边说,“你俩别动!”俺娘把孩子抱到北屋后,转回来又把我和姐姐领到了北屋。

    几乎都意识到了要涨河,整个院里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了北屋。我站在北屋向南望去,只见院子里的洪水已经有了一米四五深,还不时地泛着微波,远处,我家的南草棚泡在水里孤独无援地左右摇晃着,甚是凄惨。突然,“噗”的一声,南草棚向上冒了一股白气,转眼之间就被洪水强行带走了!草棚塌了后,只见街里滔滔洪水由西向东滚滚不息,来不及躲藏的猪羊在洪水中“唲唲”的尖叫,无奈的被洪水裹着向东漂去......

    凶猛的洪水像猛兽一样肆意了大约一个多钟头。大约到六点来钟,才慢慢的、极不情愿的落了下去。据说这次涨河是彰武水库有计划的泄洪所起。另外,俺村东头的那个南河桥由于只有一个桥洞,桥面又高,偏巧洪水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个麦蹟垛,把个桥洞堵了个严严实实,水位抬高了,这才祸起萧墙。后来修建的南河桥桥面很低,采取“漫水”形式,就是接受了这个惨痛的教训。

    记得涨河的当天傍黑儿,街上的锣声再次响起,说明天的水比今天的还要大、而且大得多,天亮以前所有村民必须撤完 。

    我们开始准备干粮,明天昏明就要向西逃,因为西边的地势高。可是,做饭的煤火灭了,生火有又没有干柴,虽然在柴火上浇了洋油(煤油),无奈油着柴不着,弄得满屋都是烟,后来,俺娘把一个褥子拆了,棉絮蘸着洋油,愣是弄了一点吃的。

    次日。天刚发亮,我们娘儿四个就踏上了躲避水灾的逃生之路。那时安阳到水冶还是石子路,俺娘抱着妹妹前边走,我和姐姐在后面紧跟。路上熙熙攘攘,竟然听不到孩子撒娇的哭声。我脚上穿着我爷爷那双仅有的四三码的胶鞋,特拉特拉撵着大人的脚步往前快走,生怕自己被洪水冲走。大约走了一个多钟头,我们到南固现村边停了下来,说到这里就没事儿了。这时,我才觉得我的右脚疼痛难忍,俺娘一看,不知啥时候掉进鞋里一个小石子,把我的脚都咯破了。俺娘说,你咋不早说,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娘说,你看孩子求生的欲望有多么强烈呀!到了下午,村里派人去通知让我们回家,说原来的泄洪计划取消,村民们原来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回到家了,才发现洪水退去时给我们街里院里留下的尺把深的淤泥,原来排水的水道眼也给堵死了……这次涨河不仅给我们造成了巨大损失,更给我们的心灵抹上了一层阴影,至今也挥之不去。

    一九七五年初冬的一天,我妹妹带着不满三岁的弟弟到南河边洗衣裳。六三年涨河后,村里在上级政府的支持下,把新桥建在了老桥的上游约三百米处、离水闸口大约三十米。为了方便老百姓洗衣裳,桥的上游两边还专门砌了宽大约两尺的条石。我妹妹在河边洗衣裳,弟弟在边上玩耍。

    突然,我弟弟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急促的河流带着他顺流向几米高的闸口奔去……

    我妹妹大呼“救人呀,救人呀……”。

    这时,后街的一位叫牛儿的男子拉着一车花柴正好从这里路过。听到喊声,他不顾一切的跳进水里,一把就把我兄弟救上了岸。我妹妹怕挨打,只说湿了衣裳,隐瞒了实情。老半天俺娘才听别人说是牛儿救了俺兄弟,就立即买了礼品赶往人家家里当面道谢。她回来对我们说,“施恩图报虚君子,知恩不报实小人。”记住,我们要感谢每一位有恩于我们的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从此以后,两家来往日渐密切。

    转眼间,兄弟要结婚典礼了。娶亲回来就要拜天地,拜完天地就开席,开罢席就开始磕喜头。磕喜头有个先后顺序,叫“先里后外、先大后小”,按着事主预先列好的名单逐个进行。说是磕头,实际上就是点点头,走个形式。但凡收受喜头的人要给拜礼钱,所以都很在意自己在排序中的名次,因为排序反映的关系的亲疏和辈分的高低,事主如果安排不当是要被笑话的。不仅如此,更有一些平时有隔阂、有矛盾的这时会借机挑理,有时会让事主下不来台。所以一张看似简单的磕头名单,却深藏玄机。

    那一天,司仪照着俺娘事先拟定的名单逐个进行着,牛儿家媳妇和大家一样在下面竖直了耳朵听。都念完了,牛儿家的名字还没出现,于是满脸的不高兴。这时,俺娘站在天爷台儿前面对大家,说“等会儿!”然后对着牛儿家媳妇说道:“来,他婶的,你们站到前边来。”然后又对儿子和新媳妇说:“这个头得真磕,这是当年救命的头!”于是,新婚夫妇面对这位救命恩人夫妻俩恭恭敬敬的磕了两个头……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都说俺娘这事儿做得好,有水平。罢了,俺娘对牛儿家媳妇不无诙谐地笑着说:“你没听说?迟饭是好饭,你这头是真头!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她的一番话语让在场的人都笑了!

    说起俺娘,那故事真的太多了。俺娘苦命却不认输、聪慧却不张扬;她所做的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而是极为平凡的琐事,但她能执着、坚持并默默无闻的去做!

    她说她并不是天生的聪明,而是善于动脑筋,做事用心、好琢磨;她经常说,这世界上有四等人,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子教,那最后一等就是最笨的、用棍子教也教不会的人!

    一场秋雨一阵寒。转眼间天又要变冷了,可我们再也无法喝到俺娘做的炒米汤了。今年农历十月二十日就是她老人家去世五周年忌日,她虽然没给我们留下万贯家产,她却用她一生的勤劳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尤其是她用整个生命划的这道明亮、美丽的弧线,将永远的留在我们心中。(完)二〇一三年九月十八日、农历八月十四日截稿、

    二〇一八年十月二十五日重新发表,个别字句有修改。

    【作者简介】老姜,男,安阳市殷都区曲沟镇人。民主建国会会员,热衷网络自媒体并有多篇文章发表。主要作品有《安阳名村西曲沟》、《西曲沟轶事杂记》、《十堰的白马尿》、《我家的煤油罩子灯》等,是《散文诗歌分享画》发起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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