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看你一眼

“这辈子还能再见面吗？”奶奶哽咽地说。五姨奶奶已经转过头去，微信视频里只留下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微微颤抖。

奶奶一共姊妹六个，她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五姨奶奶是家里的老小。她和奶奶的感情最深。老姥娘去世后，五姨奶奶是在奶奶的呵护下长大成人的，直到结婚生子，随军去了沈阳。

姊妹六个，现在就剩下她们两个了。奶奶今年九十岁，五姨奶奶今年八十二岁。五姨奶奶听说奶奶病了以后，就很想回来看看，但是因为身体状况一直没有成行。可时间不等人，今年夏天五姨奶奶就派了三个闺女前来看望奶奶。

步履匆匆地刚从兖州车站到家，三个姑姑就飞奔着扑进奶奶怀里：“四姨啊，可想死我们了！”四个人相拥而泣。

此时，窗外正午的阳光洒满院子，到处都闪着光泽，一片静谧。蝉鸣如同波浪般一阵阵忽近忽远，温柔地散开去。高大的石榴树上果实累累，水缸里偶有飞虫掠过时溅起的涟漪和水声。空气里可以嗅到植物被热浪蒸起的味道。放在盘子里的切片西瓜，最好吃的尖尖头淌下的汁水在盘底铺了一层水润的红。空气中似有一种无声的旋律在流淌，舒缓悠扬。我深深地沉浸其中，眼前一片朦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奶奶和姑姑们各自坐下来，吃着水果。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五姨奶奶家在沈阳部队大院里，生活条件好。过冬时经常接奶奶去东北，没空接的时候奶奶就自己坐火车去。五姨奶奶带着奶奶，吃好吃的，看好玩的，游览了很多地方，到现在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带奶奶去北京看天安门，爬长城。奶奶也感慨说，唉，这辈子是去不了了。

我只见过见五姨奶奶一次，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带着小孙子来我们家住了一个多月。

她是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只要一说话就面脸带微笑，声音很柔和。她住我们家不像是住姐姐家，倒像是回娘家。奶奶见到五姨奶奶第一句就是“饿了吧，来，赶紧把这热包子吃了。”还和小时候一个样，边说边把包子往妹妹嘴里塞，边欣慰地看着妹妹。五姨奶奶一边吃，一边擦眼泪，多少年过去了，即便五姨奶奶已经当了奶奶，但在姐姐眼里，她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还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孩子。而五姨奶奶在奶奶面前表现的也像个开心的孩子。记得有一次包水饺，五姨奶奶包了以后拿给奶奶看，问好看不好看，奶奶说好看好看，姨奶奶竟然开心得地拿着水饺，边唱边跳起舞来，笑声特别响亮。奶奶看她的眼神也是一脸的宠溺。

这次微信视频见面，距离她们上次见面也已经有十五六年了。姑姑们把五姨奶奶的问候和关心，都捎给了奶奶。奶奶看着屏幕里的扭过头去的五姨奶奶，只是流着眼泪，一个劲儿地问：“还能再见上一面吗？让我再看你一眼，让我再看你一眼……”摇头的坐地扇，咿咿呀呀地把奶奶的头发吹到脸上，和泪水粘连在一起。姑姑们细细地把奶奶脸上的眼泪擦干，抱着无助的奶奶安慰着，“这不看见了吗？看见了！”我举着手机屏幕，手有些打颤，只能任眼泪肆意流淌。平时爱闹腾的小狗这会儿也懂事地趴在奶奶脚边，关切地看着奶奶。空旷的屋子里只有出入关门开门时回荡的声音。

奶奶的悲伤，是因为九十岁的她不能确保，还能不能和八十二岁妹妹再相见。

在这个盛行别离的世界，我们在悲伤地说着以往，说着思念，说着永远。可现实的轨迹并未因我们的悲伤而改变丝毫，反而是像这个夏天宝贵的“现在”，会成为我们记忆里最美好的永远。

幸好都还在，幸好还能得到彼此安好的消息。

幸好还有像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有蝉鸣，有蓊蓊郁郁的绿色。我们围坐在一起吃着西瓜，让漫长的日子发出快乐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