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渡赋

素秋坐在窗前做手工，窗外传来阵阵鹅群在水里嬉戏、叫嚷的声音。望着窗外逐渐蒙上乌沙的天空，素秋轻声叹了口气。她回头看了看摇篮中的刚满一岁的婴儿，眼眸飘过一抹慈爱。等素秋回过神来，她赶忙收拾完手上的手工活到厨房淘米做饭，张罗一家人的晚餐。

转眼间又是秋天。俗话说“七月半日头短条线”，意思就是太阳下山得早，昼夜短了许多。潮汕的巧媳妇手脚要快一些才能在天黑前忙完里里外外的活。素秋向来手脚快，无论做饭还是手工都是又快又好。

每年秋天，家里总要忙上一段时间。秋风，把田里曾经羞涩的稻花慢慢渡成金灿灿丰满的谷粒。秋风吹过，谷粒沙沙作响，飘来远方游子对故乡的思想。

田里的稻谷熟了，素秋要开始张罗收割稻谷事宜。素秋的力气有限，负责割稻。淘谷粒就要雇村上力气大的工人来帮忙。淘谷很费力气，劳作期间要给工人点心充饥。素秋一个人顾不上，经常要让子音帮忙送水和甜汤，给田里干活的人解渴充饥。有时子音在田埂上看着干着急，下到田里帮帮母亲。素秋哪里舍得，只怕割伤了孩子的手，便指责道：“你阿爸没来帮忙，你还要来捣乱么？”说着就把孩子赶回到埂上去。

割稻，晒谷，屯谷堆，全落在素秋的肩上。素秋的男人到县城打工谋生，一家人靠他收入支撑着。一想到自己的男人是在为着这个家的未来打拼着，素秋就总能在瞬间找到力量去面对这一屋的琐碎。哪怕才满一岁的孩子每天哭闹，三个孩子常常让她焦头烂额。哪怕每天早上需要清洗的衣物就有两木桶，家禽也需她来喂养。这一切都无法消磨她想要这个家过得更好的盼头。

素秋是21岁嫁入“前溪许”。如今的她已是三个姓许孩子的母亲，最大的孩子子音已经7岁。家中里里外外都靠素秋在张罗，照顾小孩、孝敬长辈、经营邻里关系，素秋总是能面面俱到做得很好。只是，在某些瞬间，她也会怀疑这样的人生状态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么？但，那仅仅是某些瞬间。打理锅碗瓢盆，计算柴米油盐，操劳于洗洗刷刷，这些都在大口口消耗着她的大部分生命。在那样的时代，素秋的人生从出嫁那天起，很大程度已经注定属于家庭。潮汕女人的一生，大部分是属于家庭。

秋天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节日。米仓节，煮新米庆丰收；中秋节是“拜月亮”；立秋祭祖缅怀祖先；“拜老爷”祈求神明佑护①等等。秋季对农村来说是大节，尤其是祭祖。潮汕地区重孝道，每当一年四季每个季度都要祭祖，而且每次祭祖必是杀鸡宰鸭。整个家族在祠堂祭拜祖先，每年祭祖的生畜也是一笔不少的支出。勤俭持家的潮汕女人就会饲养家禽，一来每餐残羹剩饭有了去处，二来也可以节省一笔开支。

潮汕人喜欢临江而居，韩江大大小小的支流无数。凡流进之地，村民挖道引水，兹养果蔬、牲畜。村前的小小河流就是鸭鹅群嬉戏的好地方。许氏村里的娃娃读书偏晚，经常是跳过幼儿园，直接读一年级便是。读书之前有一段时间，娃娃们喜欢到田野放鹅。说是放鹅，其实就是跟在家里的祖辈的屁股后面，把家养的鹅群赶到田野里吃草。

素秋的大孩子子音，此时就正跟着爷爷在田里放鹅。说是帮爷爷的忙，其实就是贪玩，找个眉目到田野耍。有爷爷照看着，素秋倒也放心。况且子音这孩子鬼得很，总采摘最鲜最嫩的草给家里的鹅群吃。爷爷说鹅最喜欢的就是吃“竹子草”，子音每次就专挑最嫩竹子草。这种草一般长在水渠边，渠道里水分充沛，土壤肥得很，叶子长得很茂盛。每次采摘回来鹅群都会吃得很开心。子音想，它们应该是真的很喜欢，爷爷说的一定错不了。

每年秋天过完，子音就该开始计算过节的日子，因为，它们就要被宰了，用来祭祖。祭祖是最重要的事情，因为重要到父亲要请假从县里回来；重要到母亲那天要早早起床赶早市，买祭祖的新鲜食材。更重要的是，这一天子音可以吃到很多平常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比如汽水还有好多好吃的饼干。并且在祠堂上她和小朋友玩得再疯，母亲一般都不会轻易开口指责她。

祭祖和鹅群这两件事，常常让她觉得很矛盾。伺候鹅群是她和爷爷的重要差事，子音和爷爷每天上午是赶鹅群到湖里洗澡，上午是赶鹅到群田里吃草。而祭祖就意味着她每天念叨的鹅群会被宰杀了当贡品。尽管母亲说当初养它们就是为了这一天，它们也算死得其所。但是，这样鹅群越来越少就没有了热闹的感觉。

每年到了年底，鹅群就孤零零只剩一两只，她和爷爷两人赶着一两只鹅走在大路上显得有些凄凉。尽管她知道明年开年爷爷又会找来一群毛绒绒的小鹅崽，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每年开春的小鹅崽是最好玩的时候，她每天跟着爷爷到田里采摘菜蔬，还要把新鲜的菜蔬切得很细很细，小鹅崽才能吃得下。子音经常有种错觉，就是小鹅崽身上的味道是香喷喷的。母亲告诉子音，那是饲料的味道。因为这样，子音有好几次也想尝尝那些饲料。

每年秋天稻田刚收割好的时节，是子音和鹅群最开心的时候。稻穗上些许熟透了的小谷粒落在土壤上，这对鹅儿来说绝对是美餐一顿。而子音这时也不需要再去摘竹子叶，她的新任务是捡拾田野里的遗留下来的稻穗，那对家里下蛋的母鸡而言也是绝对的美味。子音知道，捡多一些稻穗会让母亲开心。因为，子音开始懂事了。

潮汕有句俗话说“月怕十五，年怕中秋“。中秋过了，年关也匆匆忙忙来得快。秋季时分是一年收成和饲养家禽的重要时期。丰满的谷粒屯满家里的粮仓，家禽日渐养得肥肥胖胖以备深冬祭祖，以及为来年春天“营老爷”②做准备。潮汕人最注重的祭祖和“拜老爷”。祭祖是以表孝敬，有着浓郁的家庭观念的潮汕人无论走得多远都不忘家之根本。“拜老爷”是祈求神明佑护。潮汕人出了名的敢于拼搏、“活头”③，这份勇气和胆识很大程度上是受道家文化信仰的影响。“拜老爷”祭神文化的传承在潮汕地区流传深远，影响着一辈又一辈勇敢勤劳的潮汕儿女。

秋天，把年关渡近了。潮汕女人，是把家渡圆满了。

①拜老爷 潮汕人祭神俗称。

②营老爷 潮汕人祭祖的一种方式，各村落不同，习俗不同，方式相近。

③活头 潮汕方言 形容人睿智、聪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