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挂在天上,阳光像是长矛一般刺破了漫天的云彩,直直的刺在皮肤上。我开始了我大学期间的第二个暑假。
黎明一场骤雨之后,天慢慢发亮,我坐在三轮摩托车上,看着东边的天上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云朵镶嵌着玫瑰红的边,太阳像是一个鸡蛋黄,没有任何热度,轻轻踏着云朵向上走去,倏忽之间,漫天的云彩被光线刺破,三轮摩托车发出一声悲鸣之后熄了火。我跳下车,握了握手,手心的明晃晃的水泡唧哝着发出一声声抗议,拒绝手心的合拢。
“嘿!走了,干活了。”
工头叫着,我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看天上的太阳,慢慢走向工地,继续昨天没有完成了活计。
地上散乱地堆放着数百块玻璃,每个玻璃上面都有着编号,昨天才从车上卸下来,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玻璃按照编号,一块块背到各个楼层,分配到各个编号对应的屋子,等着安装到窗框上。我弯下腰,挑出大小相仿的三块,捏稳边缘,举起来放到背上,一步一步向着六楼走去。汗水随着地上的玻璃的减少开始肆虐,时间也溶在一滴滴汗水里。仿佛是为了给我鼓劲儿,太阳奋力吸一口气,憋足了劲儿放射出自己的光彩。我揽起衣襟,呼扇了几下,并没有减少一点儿热意。
每个人都苦叫着好热,前襟后背都是汗渍,仿佛一幅地图。六楼,五楼,四楼,三楼,二楼,一楼。地上再无玻璃的时候,我晃动了一下脑袋,几滴汗水顺着面颊滑到嘴角,有点儿痒痒的,我下意识的舔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弥漫口舌之间。原来汗水不是咸的,是苦的。
我揉着发僵的手,和工友们笑骂着去吃午饭,下午就要把这些玻璃一块一块塞到窗户框里。到了吃饭的地方,都争先恐后的把工地准备的绿豆汤先乘上一大碗,如同牛饮水一样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深深打个饱嗝,才满足的去盛饭。
吃完饭大家蹲在阴凉处招呼着电工,让他们给某几间已经装修好的屋子的空调打开,钻进去,拉过几张纸板铺在地上,躺下小憩。只有这段时间是最轻松和舒服的。下午两点,准时被唤起来,再次进入一轮繁忙。
我咬着牙,爬上合梯,骑坐在合梯上,挥舞着橡胶的锤头把玻璃放到框子里,把封边砸上,如此这般,从上而下,无数次爬上梯子,爬下梯子,换屋子,下楼,再重复。如此直到天色渐暗,双臂犹如灌铅,双腿犹如筛糠,双手宛若握炭,全身衣物像是涂了胶水一般黏在皮肤上。
七点,大家收拾了工具,锁到仓库,我也爬上三轮摩托向着家的方向前进,西边的太阳这才终于不再灼热。
八月中旬,工地上的装修刚刚结束,田里还有因为天旱而长相惨败,叶色枯黄的花生正在等着。
东边的日出美景已经没办法吸引我任何兴趣,双手之中的血泡也全都转化为坚硬的茧子,地上的野草沾着少许露珠,今年天旱,河流早已经干涸断流,我和爸爸推着手扶拖拉机进到田里,我想着一个盆地,边缘的地方叫什么呢?丘陵?可是不太合适,也有稍微大一些的地块儿,那应该叫什么呢?近似丘陵?不是平原,果然限制了现代农业的发展,大型机械完全施展不开,还是只能靠人,靠小型机械,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土地没有墒,硬的不得了,只能用小的犁子先犁一遍。这一天,我和爸爸两个人,翻了两亩半。我们家有七亩。
和爸妈讨论着今年因为天旱要减产多少,又看看从土里,叶子下面钻出的虫子慌忙逃窜,我直起腰,脊椎发出一阵爆鸣。我想起来曾经学的课文《落花生》,突然感到可笑,心里暗骂,若非这花生是主要经济作物,谁会去注意?不过想想,仓廪足才会坐在树下讨论着农作物的品质吧。我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弯下腰把已经被犁子松动的花生秧拽出土地。
五天后,地里的花生全都运回了家,晾晒在外面。估算每亩都减产百十斤。
此时,收花生的商贩已经开始了奔波,这些人的工作就是把每家每户的花生以一定的价格收回来,到机器上剥壳,把花生米卖给经销商,以赚取中间差价。
我和父亲也投入到这一场浪潮里。第一天六千斤,六十五包;第二天六千九百斤,七十包;第三天七千一百斤,七十五包;第四天……耳边轰鸣着除杂机的声音,鼻子里弥漫着土腥味和花生壳的腐臭味。我紧紧咬着牙,把花生包背到车上,经过多日,我的双腿已经不再打颤,我的双手粗糙如树皮,可以轻易握住麻袋的边角。忙完这一切,坐下算账的时候,汗水才犹如开了闸的水龙头。可能刚才就有,不过是全都蹭在了花生包上。两排大牙的牙龈一股一股的发胀,我记得用力过度紧咬牙关之后的后遗症就是如此。
我舔了舔牙齿,跳上车,踏上归途。这些夜里,我浑身酸痛,四肢麻木,每每入睡如腾云驾雾。紫外线在皮肤上刻蚀出图案,皮肤为了自保,开始蜕掉。
日子循环往复,直到开学,我收拾行囊,上了车,一路向北。
我的暑假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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