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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街

老  街

作者: 书生已老 | 来源:发表于2023-12-15 04:12 被阅读0次

    我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到老街观光购物是常有的事情,距今快五十年了,回忆起来,恍如昨日。一条街,南北向,穿城而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有的高耸,有的低矮,有的门板涂了油漆,有的时日久远,木柱上覆着污垢。房屋是前清和民国的遗存,门旁镶着石墩,石墩上面开了大大的橱窗。店铺多有个后院,院心由打磨得非常光滑的石块嵌成,种着几盆花草,看上去颇为幽深和清静。百货公司、新华书店、老衙门、食品公司、康宝元凉米线摊子、大馆子、医院、公安局、县委会等都坐落在这条街上。还有一家制铁皮桶、洒水器的铺子,路过的时候老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街道并不宽敞,最多能容二辆马车并行通过。路面铺筑着石板,车来人往,踩磨时日久了,泛出青光,能照出店铺和赶街人的影子来。

    百货公司是全县最大国营企业之一。我的作业本用完了,墨水没了,钢笔坏了,要到那里去购买。文具柜有两位售货员,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男的每次去看见他都是高昂着头,一脸骄傲的神情,说话用鼻子哼。你问他买一只钢笔,他总是带理不理,抓了笔,砸到玻璃货柜上,然后找了钱丢过来,极不耐烦的样子。有一次,我老师去买一瓶墨水,受不了他的态度,跟这个男售货员吵起来。越吵越激励,老师拉着售货员的手,大声说:“出来,你滚出来,我来卖。我会讲英语,你这点活计我干得下去,比你干得好……”那男售货员的威风算是被杀了下去。女的态度好一点,穿件黄色灯芯绒上衣,戴副青布手袖。顾客也太多了,这个喊买这样,那个喊要那样,但她不厌烦,脚手忙个不停。

    我去得最多的是新华书店。有时间就要去逛逛,手边有余钱就买本书,没有余钱就站在柜台外面,用眼睛浏览书脊上的字,《毛泽东选集》、《马克思恩格斯书信集》、《列宁选集》、《鲁迅杂文》、《金光大道》、《艳阳天》、《大刀记》……店里售得最多的是花花绿绿连环画,还有无产阶级领袖们的画像。许多时候,一个穷学生逛书店,也仅只是逛书店而已。可以看,但买不起。那也没关系,来这里闻闻书香,接受一下文字的熏陶感染,希望做个读书人,模仿着做个读书人,接近书,向往书,说不定将来某一天,我的书也赫然放在架上,一切皆有可能。

    老衙门,顾名思义,那是清朝和民国年间的遗存。县太爷在这里办公,在这里审案,在这里签发公文。一个高大的门洞,门扇不在了,当初应该是有的。门洞下有条三合土捶打的路面通上去,直达庭院深处。路两边种着零星的树,花草没有,只有一棵火炼金刚的植物,叶片肥厚,像剑一样蓬勃舒展开来。走上几级石阶,有栋带些西式模样的办公楼,是不是当年的衙门?不晓得,现在是教育局办公的地方。一楼的通道没有安装门,敞开着,风呼呼地吹,我经过的时候,感觉特别凉爽。后面有一圈低矮的老房子,在想象中,这里应该是县太爷女眷居住的地方了。是否真的这样?说不清,因为找不出人和物的证据来。

    食品公司会在星期六早晨出售板豆腐。上一周来学校,母亲给我钱,嘱我买三千克豆腐拿回,晒干做腐乳。那是一个凭票证供应的时代,还好买豆腐不需要豆腐票。公司一星期只卖一早,卖的不多,但买的人却不少。要买到豆腐,必须早早地起了床去排队。又没个手表,一觉睡醒,再不敢入睡了,生怕睡过了头,耽误买豆腐。这周买不到,又是下周的事情,母亲那里不好交代。干脆起床,反正那时的学校也不存在有什么门卫,大门就这样开着,走出去就行了。来到卖豆腐的铺子前,已经有三四个人排队在我前面了。一盏电灯挂在檐下,发出昏暗的光来,天上的寒星一闪一闪。深冬时节,大家冷得瑟缩着,不断地往手上哈气。一个大人看了看表说,才凌晨四点……那天早上,我终于买到了豆腐。

    现在牌子挺响亮的“康宝元凉米线”,那时在团铺子前的树荫下卖。两把凳子支撑起一块案板来,竹箩装了米线摆在上面,各种调料摆在上面。案板下放着只紫色的陶缸,装了勾兑好的汤搁着。只是来吃的人并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精瘦的康师傅系个白布围腰站在案板前,他夫人给他打着下手,并不忙碌。摊子的对面是一个姓李的老中医,抿着嘴唇给人把脉。

    往北方向走过去是大馆子,在那里吃凉米线的人就很多了。三四个女工飞快地把米线抓起来,抖一抖,指掌并用,切断米线,放到丁马村烧制的土大碗里,浇了凉汤,放进油辣子,芫荽,摆到桌子上,三分钱一碗。在收款处付了钱,发给一张米线票,拿过来,自有师傅端了米线递给你。名曰大碗,其实并不大,只比今天的小碗略大些,碗很浅。青年男女恋爱了,双双去赶街,既没公园可逛,又没娱乐场所可玩,商铺里转一圈出来,最大享受就是来大馆子吃碗凉米线。一边吃,一边说话,一边互相了解。要是男方请女方吃米线,对方拒绝,说明这个恋爱谈不下去了。无数对恋人从这里走向婚姻的殿堂,也有无数对恋人因为无缘,在这里分手了。

    我上高二的时候,学校时兴学工、学农、学医,我报了个“红医班。”白天有位医院里的胖医生去教课,晚上老师就带了我们来医院实习。实习什么?实习扎针。教我们扎针的医生姓马,是个老头,据说他革命表现好,从门房提升来当医生。他给我们上课说:“扎针没什么难的,就像戳老金瓜一样。人的屁股和老金瓜差不多,你们就把屁股当成老金瓜扎下去……”有一次,来了个小朋友,马医生在针筒里吸了针水,转身过来,拉下小朋友的裤子,小朋友吓得哇哇大哭。马医生喝呼说:“红小兵,打针不怕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针扎下去。

    老街上的景物自然很多,老街上发生的故事自然很多,我用笔打捞了一段历史的记忆,其余就恕不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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