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来到商厦。
在入口处，我习惯性地用左手的食指拨弄着我的下唇。斜披了红布站在一旁的小姑娘面带微笑地对我说着那句千篇一律的“欢迎光临。”她们一定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前面仨字都是平音，只有最后一个字明显地上扬了些。
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同时把左手食指放下来——当然，我只有在紧张——或者故意紧张——的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
那帮卖糖卖豆的姑娘媳妇们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她们的货区，似乎没人注意到我的到来。我飞快地抓了一把叫做橡皮糖的东西，刚要离开，却听到有人在喊我：“嗨！早啊。喊我姐姐！”
哼，我才不叫呢。一听声儿就知道是那个又黑又丑的女孩，我管她叫黑妞。这黑妞心眼坏着呢，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她趁人不注意偷吃开心果，还把掉在地上的又抓回到玻璃盒里。
她这一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嘻嘻哈哈地望向我，个个脸上都是嘲弄的表情。我仔细瞅了瞅，没看见那个额上长了只黑痦的姐姐。在这一群里面，只有她是真心关心我，每次见了我都要问我吃饭了吗？奶奶身体好吗？偶尔还会给我买点糖果，送我出超市，所以我只管她叫姐。可今天她好像不在，可能是家里有事吧。
黑妞见我不睬她，就又逗我：“快叫呀，叫姐给你糖吃。”
嘁，以为我不知道呢，又不是你家的东西，叫了姐你也不敢抓给我吃，还不如我自己偷拿来的容易。
不知为什么，我今天一点也不想跟她们嬉闹，所以我一面装模作样地把食指放在下唇上，一面将那把花花绿绿的糖豆豆装在裤兜里，然后斜眼瞟着她们，倒退着离开了这里。
一来到水果区，便看到小马老张和老田又在忙着拾掇那些烂掉的和快要烂掉的芒果橙子和好多我叫不出名的水果。她们倒腾来倒腾去，一刻也不闲着。见她们没注意，我便伸手拿了一个红苹果。可是脚还没挪步，又赶忙放下了，因为我看见了那个叫梁雷的家伙。他的个头足有一米八九，腆着个大大的肚子，整天在超市里晃来晃去的。我最怕他揪我的耳朵，所以只要他在，我什么也不敢拿。
“小子，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吗？这叫红蛇果，十九块八一斤呢，你也配吃！”
“你个死鸟人，不就是个苹果嘛，说得那么难听！”我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脸上却表现出极怕的样子，然后缩起头颈快速地溜了。
我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因为我从不关心这些，但是，从超市里陆续涌进来的人潮我猜测着可能是周末。一对一对的小年轻们搂着挎着，边走边嬉闹，小姑娘们个个都穿着露脐又露背的小短衫，那架势恨不得把整个肢体都暴出来才过瘾。
不知不觉，我已经又一次来到了食品区。那些好吃的糕点都被关在玻璃罩里，只能看了又看，却摸不到也吃不着。我最喜欢一种叫什么曲奇的饼干，不用嚼，到口就化。这还是郑姨告诉我的，有一回她偷偷掰了一小块给我吃，我含在嘴里，那种渐融渐化的感觉比冰棍还要好。那应该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罢——事实上我吃过的点心实在少得可怜。
郑姨正在给一位穿着黑裙子的胖女人装一种我叫不出名儿的东西，见我过来，只笑了笑，边转身向电子秤走去了。可是，可是……怎么说呢，郑姨没看到，那个脖子上戴一根很粗的项链的黑裙女顾客也没看到，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看上去很绅士的男人从女人的购物车上飞快地拿了包，又飞快地走了。我想告诉郑姨，可那个男人转眼就走到了一排货架后面。我知道我不应该管这样的事，可是，我的腿却不听使唤，它很快地带着我穿过一排排货架，追上了那个绅士。这时的他已经快到超市出口了，我极快地赶上去拽住了那个包，那个只有女士才会用的晶晶亮的大背包。
我知道我只是想把背包抢过来，给那位女士抢过来，可是——我知道我接连用了很多这个词，可是我不得不用——那位绅士不但没松手，反而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在接触到那个吓人的眼神的一刹那，我的手差一点就松开了，可鬼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超市里传出一阵吵嚷声。紧接着，郑姨，还有那个穿黑裙的女人，还有几个营业员急匆匆地奔向出口这边。我拽着包的手更用力了。
“谁丢包了？有谁丢包了？”
听到这喊声，我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竟然是正和我拉扯的绅士喊出来的。
很快，郑姨他们朝这里奔过来，然后……然后……我听到那人说见这小孩拿了一个女士的包，就问他怎么回事。可怎么问他也不吭声，刚好就听到有人喊丢包了。
后来，超市的经理和保安也都赶来了，他们一面对那男士说着客气话，一面对了正用左手食指拨弄下唇的我恐吓着。再后来，那位绅士被男人女人们千恩万谢地送走了，而我，却被人们带到了办公室。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轻易地便相信了那个男人的话。还有，周围的人呢？刚刚我和那个男人拉扯的时候周围明明也有人看见的，他们现在在哪儿呢？混混沌沌中，我好像听到了郑姨的声音，她说这孩子缺个心眼儿，所以就不要报警了，也别告诉他家人了，他爹妈早都不要他了，家里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奶奶……
最后，我在一片既恨又怜的目光中做着那个惯有的招牌动作离开了超市。可是——瞧我又用这个词了——这包不是我拿的呀。可是，有谁会相信一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的傻子呢……
作者简介：
薛华，原名孙俊华，喜好码字。欣赏“吃茶读闲书，听雨看花落”的情境，更崇尚“心中若有美，处处莲花开”的心态。希冀把素常的日子写进快乐中，已在省市级报纸期刊中发表文字逾10万，曾做过教师、幼师等职，现供职于山东新星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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