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对没有感情的老夫妻。
他提前退休了,孩子们很争气,每个月打回家的钱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要多。离小区不远的一座工厂,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十二年。妻子是外乡人,嫁过来后就再也没有工作了,本分的做起了全职太太。
他们的婚姻很唐突,但很快有了孩子。计划生育政策普及不全面的小城镇,况且生活百无聊赖,做爱成了他回到家中的唯一乐趣。除了孩子,他们没有任何寄托,于是一口气生了七个孩子。现在,最小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
妻子的生物钟很固定,六点半起床做早餐,从来没有迟过。他起得稍微晚,吃完早餐赶去工厂。他们每一天没有吻别的仪式,也没有妻子为他整理衣袖做个短暂的告别。妻子也从来不知道他一天的内容,他的职位他的工作以及他的收入,她只知道他的爸妈给他留了一大笔钱。而她在家总能给自己找一些事情来度过乏味又习以为常的一天,反复的拖地,像严肃的教会仪式般的洗衣服,慢条斯理的清洗家具......没有哪一天可以完成所有的清洗,晚上九点钟准时上床,即使有时候丈夫还未回来,甚至一觉醒来丈夫不在身边,也不诧异。
太阳还未下山的时候,透过窗户,她能看见陆陆续续有人下班回家,也知道绝不会有丈夫的影子,她从来没有等待。工厂的多数人六点钟时结束工作,或回家或下馆子,而他总要留到八点钟。工厂离家只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况且他是骑着自行车,回家是一件极方便的事。回到家后,他坐在沙发上抽烟,打消掉一天的乏累。年轻的时候,妻子身材尚好,大多时候他回家后总是先把没有在外边泄掉的欲望泄在妻子身上。生了几个孩子后,妻子的身材走形了。
妻子在这个时候把菜拿去热一热,放到他面前。有时妻子并不乐意帮他热菜,也不去迎接他回来,甚至不看他一眼。抽完烟后,他脱下工作的服装,光着膀子在厨房热菜,微微热一下便开吃了。
他从不开口要求妻子帮她热菜,这算是多年的默契。尽管他们谈不上有感情,但生活久了总会有即使抵触也仍在发生作用的默契。不约而同的讲出同一句话,做了相同的动作,或是同时回头注视了对方零点几秒。
他把工作辞掉了,尽管工厂的工作不算太累,但也实在乏味,每天重复同样的动作,没有奖金没有提升,他懦弱冷漠的人格在妥协中凝固了。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更加厌倦,怀念十八岁前带着女朋友到处打工又像旅行的生活。小时候,父亲因为生意的原因带着妻子和他跑遍了全国。这种不安定的生活,他成了家族中唯一的独生子,也因此恋上了流浪式的生活。他把工作辞掉了。
回到家中,打开门的时候妻子正好看着他。他脸上挂着无所适从的恐惧感,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下。妻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察觉了什么。很难捉摸的好坏,但接下来的消息一定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一根烟能够让他从工作状态脱离出来,他照例坐在沙发上抽烟,这次换了牌子,比平时抽的贵出一倍的价钱。厨房冒着热气,妻子在给他热菜。他想拖下工服,把手放在扣子上,迟疑了会还是放下了。这是他第一次穿着工服吃饭,他开了一瓶酒,倒在小杯子上。
“你也来一口吗?”
妻子摇摇头,回到大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很少叫妻子喝酒,总是自己小酌,也从来不敢酩酊大醉,一旦丢了工作,除了社工他找不到其他工作了。这次他终于辞掉工作了,孩子们常常劝他辞去,六个孩子每个月打来的钱已经足够多了,比他的工资还要多。
工厂的人大概不会感到惋惜,没有谁跟他道别,更别说有工友特意约他出去吃饭了。他没有朋友,不喜欢交朋友,也不愿意跟别人交谈,没有什么可说的。与他不相干的事,交谈了没有意义,而自己的生活更不必去向别人谈论。悲与欢不都是自己的事?
“我明天不用去工厂了,以后都不用去了。”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墙上没有粘贴也没有挂任何东西,十分洁白,连结婚照和孩子们的照片都没有。他不喜欢在生活里留下多余的印记。
现在他坐在床上,只穿着一件灰色格子的平角裤。妻子躺在他旁边,盖着单薄的被单,知道他辞职后应和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酒精催情似的,让他的平角裤微微凸起。他看着那里,把头转向妻子,又看着梳妆台,像在逃避什么。好久才说出一句话,“做一次吧。”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性生活了,妻子对这种事早早失去兴趣,甚至欲望,没有必要像年轻人一样去履行爱的仪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爱情。对她而言,性生活仅仅是为了繁衍。但她没有拒绝,丈夫把被单轻轻的掀开,然后吻她,再把身子挪到她身上。
他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很快没了兴趣,冲动早被岁月的痕迹浇灭。
“睡觉吧。”他穿上平角裤,盖好被子,把身体背向妻子。
第二天醒来,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下体勃起,于是趁着这股劲扑向妻子。他们的眼神总是有意回避彼此,妻子撤过头,痛苦的凝视着房门,他眨了眨眼,把目光移向他们的下体。很快他产生了厌恶感,草草完事了。天已经很明亮了,他们睡觉从来不拉窗帘,窗帘是房间仅有的摆设。窗外一片空白,除了日落让景观发生了变化,其他的时间像他们的日子一样朴素无奇,索然无味。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妻子已经做好早餐。突然不用工作,早餐除了维持生命居然找不到任何意义了。工作的时候,吃早餐是为了有精力劳作。而现在,早餐似乎又不太必须了,活着,他大概也觉得没有多大必要了。
妻子把做好的饭菜盖起来,坐在餐桌前,抬头看看二楼,起身又坐下,摇了摇头终究站起来了。她打了一盆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为丈夫打水洗脸,总觉得难受,像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同房,又不似,她已经不是少女,倒也不是见过风浪的老妇人。
水很温和,尽管天并不冷,但冷水已经让他的年纪感到难受。她把毛巾、牙膏牙刷一同拿上去,放在梳妆台上。丈夫惊讶的看着她,她没有讲话,放下后离开了。
生活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家中多了丈夫并不影响她做家务活。像往常一样,她把昨夜的衣服拿去洗。把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放进红色的水桶里,再拿一个红桶,紧挨着放衣服的那个水桶,打开水龙头,然后正襟危坐在洗衣凳上。
洗完衣服后,他觉得小腹和下体有些不适,便洗了一个热水澡。做爱催生了慵懒,洗完澡后她半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看着电视。她没有换台,一打开是新闻节目,就将就看吧。
他吃完早餐后,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没有朋友没有聚会,也不愿去公园下象棋或打太极,这些他都不会。电视机旁的一条香烟是昨晚买的,他特意买了一条,似乎感觉到退休后一定会抽掉更多的烟。
时间很快到了正午,又似乎过去了更久,过得比工作时间还要慢得多。他们叫了外卖,吃完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妻子精神稍微好些,做起了家务。他还是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发呆和抽烟。
小区很安静,他们住的是独立的小别墅。他父亲的许多财产被没收了,这座房屋是幸运的。没有人会来串门,白天的小区几乎是个空巢。他们也没有养小猫或小狗,除了偶然的风吹动绿叶,小区外的几声鸣笛,能够让他察觉到世界真的在变动。日色微妙的变化着,难以察觉,直到暮色降临,他才回过神来,哦!天黑了,该吃饭了。
像时钟上的针一样,每天循环的移动,相遇又分开,再分开再相遇,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相爱的故事。电池没了,恰好重合了,却没有缠在一起,换上新电池后又各自走动。他们生活在一起,却有着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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