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鞋垫》

      记忆中，儿时家里二楼的窗台前一成不变放着的是母亲的那台踩踏式缝纫机。经常，在晚上睡觉时刻是听着“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发出的声音入睡的。

      裁缝是母亲年轻时的谋生手段。

      一到换季或过年，村里的邻居们会抱着布、领着娃来我们家里让母亲量尺寸做新衣。而人口多的家庭则会请母亲去邻居家里做衣服，一做便是好几天。管吃管喝好几天还会给些报酬，而我们几个母亲的小拖油瓶也跟着去混吃混喝好几天。

        一般来说还是把布抱到我家做新衣的多，因此那时候便经常听着母亲的缝纫机的“哒哒”声入眠。有时候半夜醒过来，还是能看到母亲在那昏暗的光线中佝着腰，盯着那缝纫机的针，双脚踩踏在缝纫机的踏板上，双手灵巧的接着缝好的布料……往往是无意识地看一眼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一般接一单活，母亲就要干上好几天。母亲年轻时是要看《红楼梦》《水浒传》的农村妇女，因为天生赋有美术方面的天赋因此设计的衣服款式简单大方。所以到了换季和春节前，家中便会堆满了布料。等活儿全部干完后，家里面便会多出好几袋碎布料，基本都是碎得做不成衣服的边角料。

      在不太忙的时候，母亲便会捣鼓这些碎布料，做成一双双鞋垫。而这些鞋垫在农村里是非常的受欢迎的，这些做好的鞋垫被母亲用来送给一些关系比较要好的邻居和亲戚朋友们。

      夏天的时候，每天在村里会有一天一次的冰棍的叫卖！叫卖冰棍的小贩来时经过家门口一次，返回时再经过一次。但一般每天我们只被给到一支冰棒的零花钱，因此绝无可能吃到第二支冰棒。有一两次在小贩折回经过家门口时实在是忍不住，于是壮壮胆，向小贩赊过一两次的帐。卖冰棒的小贩是同村的村民，于是在见到父母时会讨要赊账。被讨赊账的那天必会被母亲臭骂一顿。有一次在母亲臭骂时刚好遇到手里捞着她刚缝好的鞋垫要去送人。她顺口一句“有本事你把着鞋垫卖了，钱就归你买冰棒吃。”

        那时的一双鞋垫能卖8角钱，而一支冰棒只需一角钱。等于是卖掉一双鞋垫就可以换8支冰棒，这对于那个年代没有空调、没有冰箱的夏日能够多吃到嘴那冰冰凉凉的冰棒的我们来说那得是多么幸福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时五六岁的我开始盘算起如何去卖这鞋垫。次日便捧起大小尺寸不等的六七双鞋垫打算去村里售卖。

        那个年龄还没开始上学，每天都混在村道上、田间、水沟边、塘路上……疯玩！于是乎，走上村道、穿过田间、爬上塘路，开始了我的卖鞋垫之行。

        夏天村道上堆满了干草剁，路的两边依稀挂拉着一些杂乱无章的干稻草。田间的水稻已经成了葱绿色，一看便知长势正旺，休整过的田埂边上冒出了各种各样的杂草的新芽。水稻田里偶尔串出来几只青蛙从你光着的小脚丫上垫跳过去，冰冰凉凉的，还留下一种黏糊糊的感觉。走到塘路边，水沟里的杂草中突然游过几条粗壮的黄鳝和一群大小不等的鱼群，那时分不清是黄鳝还是蛇，赶紧跑开，生怕被咬了去。

        田野里三三两两的伯伯婶婶们在“运田”，所谓“运田”就是在秧苗插下去半个多月后稻田里又长出来了很多的杂草，为了不让这些杂草吸取走水稻的营养，因此必须在这些草刚萌芽不久之时就连根拔去。伯伯婶婶们戴着草帽、弯着腰、两腿之间跨着两棵水稻，一列六棵水稻。按照插秧的模式由后往前，仔细的去找生长在水稻根部的杂草，拔去一些后便猫着小步往前一小段。小时候嘴巴很甜，只要是认识的伯伯婶婶都会甜甜的喊人家一声，在打过招呼后我便开问伯伯婶婶们需不需要买一双鞋垫。运田中的伯伯婶婶们左手满抓着一把被拔下来的杂草，拔草的右手沾满了泥巴，直起腰笑呵呵地夸你能干，顺便问一下价格。脸上不小心溅上去的几小滴泥巴已经被炎热的夏日的高温脱水成了白色，在那笑意泛上脸部之时开始龟裂脱落。

        那时没有经验，满手是泥的伯伯婶婶怎么可能买你的鞋垫呢，所以基本属于问问。但不买并不能打消我的信心，招呼后便继续往前走。由一开始的招呼后再兜售，到了一路的叫卖，于是田埂上、塘路上便有了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卖鞋垫”的叫卖声。叫卖一圈下来也已由起先的毫无目的乱叫卖到了距离目标十几米范围内开始有目的的叫卖。那些听到我叫卖声的伯伯婶婶们也因此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打趣我一番。当然更多的是夸奖声，很多夸声中都是带着这样的字样“某某女儿这么能干的……”把父亲、母亲的名字都夸进去了。

      在田间叫卖后基本无任何收获，带出来六七双鞋垫，依旧剩下六七双。于是便跑上塘路，沿着塘路去找目标。到了后沙头的塘路边看到了一位爷爷在锄地，赶紧热情满满地高声叫卖起来。这位爷爷慈眉善目的，平时见着了，我总会亲切地喊声“某某公公”，因此爷爷就放下锄头把我喊到跟前让我把鞋垫给他看看。我一骨碌的把六七双鞋垫递给爷爷，爷爷比划了一下，挑了2双最大号的问我多少钱。想不到人生之中的第一次成交竟然来得如此简单，只是那时候还不怎么会算数的我把一元六角说成了十六角，爷爷一边数着钱一边笑着说是一元六角。我扰扰头傻乎乎的笑着，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当手里拽着爷爷付的一元六角钱时飞快地往家里奔去，想第一时间告诉母亲自己把鞋垫卖出去了！母亲没有食言，把这一元六角钱全部给了我，但剩下的鞋垫却被她全部收回了。因为那只是她的一句玩笑话，而我竟然把之当成了真，并且还真的去卖了鞋垫。现在想来母亲应该是怕难为情吧，本是送给邻居、朋友的小东西，竟然被我卖出去了！

        后来母亲遇到了那位爷爷，还很不好意思的说了抱歉！但在母亲说抱歉的那一刻我明明看到的是她的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开心。现在回想起来，时间如果可以定格在那一瞬间，那么那幅画面是这样的：母亲站在院子靠近村道的那一头和爷爷说着话，我站在二楼的窗前还来不及下楼，透过窗前的桔子树，小桔子已经长成乒乓球般大小，满压压地挂满了枝头。院里梨树、桃树在树枝上都挂满了果实，屋檐下的凤仙花正热烈的盛开着，粉色的、大红色的花朵映红了院子的某一角。我歪着脑袋趴在二楼的窗台捕捉着母亲那不易察觉的开心，爷爷口中满是对我的喜爱和赞美……

        这就是人生之中的第一次销售，无知无畏，天真烂漫。在心里播种了一颗被称为“销售”的快乐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