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温柔婉约如女子,塞北却有刻骨的荒凉。
烟雨遥,梦里江南不知花落
她执一把油纸伞,缓缓慢步于微微湿润的街道上。
轻吸一口气,鼻尖满是雨后泥土的气息,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雨后是她最喜欢的时间,那时的一切都微带着湿意,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之中。
缓步走进一家茶馆,她照旧在往常的位置上坐下。
只是今天这茶馆却比往常吵闹,且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小二过来。
此时她才发现所有的人都看向一个角落,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她起身走到那个角落,淡淡的问道:“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掌柜微有些愤怒,没好气地说:“这小子想在这儿白吃白喝!”
“呀,都说了,我不是白吃白喝,今天出来得急,没有带钱,我回去拿钱,不会少你的!”被指责的男子有些不耐。
“掌柜的,他的茶钱我替他付了。”她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男子错愕地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她们明明素不相识啊。
掌柜的这才作罢,笑着问:“小姐可还是照旧?”
“不必了,今日已没了品茶的心情。”她微笑着拒绝,转身向门口走去。
男子愣愣的看着她离开,留下一方素净的白色,随风而曳,飘至他跟前。
漪柳院中,她坐在一架琴旁,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奏出几个杂乱的音符。
过了一会儿,她才坐正,双手抚琴,认真地弹奏了一曲。
琴音空灵飘渺,恍若远离尘世,那曲中却似乎包含了很多种的情绪,有思念,有悲伤,最后全都化为一种无奈。
一曲结束,她轻叹一口气,何时才能逃开这牢笼一样的家,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呢?
她走回房间,倚着窗户欣赏外面的风景。
正在愣神之际,却被一个黑影吓得回过神来。
她差点失声尖叫,却被捂住嘴巴,身后低沉的声音传来:“姑娘莫怕,在下是刚才茶馆得姑娘相助的人。”
她渐渐冷静下来,后面的男子也将捂住她嘴巴的手放下。
她转身退开一步距离,淡淡地问:“公子至此,是有何事?”
“在下鲁莽,方才让姑娘受惊了。来此是想多谢姑娘的帮助,并将此物还给姑娘。”说着便拿出一方手帕。
她接过手帕,小心的将手帕收好。
他见她对这手帕十分爱惜,便问道:“这方手帕可是对姑娘有何特别的意义?”
“这是我娘生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他似看见了她眸中的悲伤与思念,无意间瞥到那架琴,便道:“我为姑娘吹奏一曲可好?”
她点头。
他便拿出怀中的羌笛,开始吹奏了起来。
笛声悠扬,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思念。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知道她此时的心境。
缓缓走到琴旁坐下,她也开始弹奏。
琴音与笛声交融在一起,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
她们相视而笑。
朔风默,千里塞北漫地狂沙
自那日二人合奏过后,她们彼此间的距离似乎拉进了不少。
最近的这段日子里,她们相谈甚欢,莫名的情愫悄悄滋长。
她知道了他来自塞北,那片广阔却无比寂寥的土地,这次到南方来是为了家里的生意。
他也知她虽生在江南,却向往着他的家乡,那片自由的土地。
他说要带她离开,她却拒绝了。
虽然她与父亲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也不愿让他难过。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陪她聊天,偶尔也会带一些小玩意儿给她。
平静地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那天他说要离开了。
“你要走了?”她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她一直都清楚的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回到塞北,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
“出来的太久了,家里人催着我回去呢。”他苦笑。
她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半晌,他才突然开口:“你可愿等我?”
她愣了愣,然后答道:“我愿意等你。”
在他脸上的狂喜出现前,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的等是有期限的。”
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又继续说道:“我不想把一生的时间都用来等待。”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小孩。她们从小就约定好了要在一起,男孩也对女孩许诺,长大后一定要娶女孩为妻。男孩从小便很认真的读书,女孩就在一旁默默陪着他。渐渐地,她们都长大了。男孩也到了参加科举的年纪,于是男孩便离开了家乡。离开家乡之前,男孩听从父母的安排和女孩成亲了,男孩离开时,女孩已经怀孕了。男孩这一走便是四年。女孩每天都在盼着男孩回来,在这四年间她将公婆伺候得很好,还为男孩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来,男孩回来了,他虽未考取功名,却凭借自己出色的头脑做出了一番成绩。男孩回来时,还带回来了几个女子,都是男孩的妾室。男孩很少来找她,虽然女孩有着正妻的身份。女孩不愿相信,男孩已经变了,已经不再爱她了。她仍然痴痴地等着,她以为有一天男孩会像以前那样爱她,可是到死她都没有等来男孩的回首。”
她说完,眼眶微微红了,他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平复了情绪,又接着说道:“那个男孩就是我爹,女孩就是我娘。我从小便看着母亲整日郁郁寡欢,每日都盼着父亲能来看看她,最终抑郁而终。直到她离世我爹才来看她,这也是我和我爹并不亲近的原因。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不会花一生的时间去等待一个人,我不想像我娘那样,用了一生的时间去等待,最后却落得这个结果。”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我一定不会这样的。你愿意等我多久?”
“三年可好?若三年后你仍未回来向我提亲,那么我们就各自婚嫁,各不相欠。”
“我定在三年内回来。这个送你,在你出嫁的那一天,我要看着你戴上它。”他拿出一支玉簪,上面雕饰着精美的图案。
她接过玉簪,将玉簪放入首饰盒中。
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我知道让你等我很自私,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次日,他便离开了。
她没有去送他,她想他会回来的。
红装错,等待空许相忘江湖
第一年,她时常想念他们第一次合奏的那天。那是她第一次体会遇到知心之人的快乐。她总是弹奏那首他教她的曲子,总会想起他吹奏羌笛的样子。
第二年,她很少碰琴,开始专于书画,偶尔写一两首小诗,画几幅画,画里的人总是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他的样子。有不少人到府里来提亲,都被一一拒绝了。
第三年,她学着做一些女红,绣一些花草树木,很多人都夸赞她的手巧。前来府里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在她的坚持下,父亲拒绝了那些来求亲的人。
第四年,她还在等。她想,既然母亲等了父亲四年,那么她也等四年吧。
前三年每年她都给自己找事情做,因为只有忙碌才会让她不那么想他。他离开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不会想他,没想到那想念是深入心底的。原来她已经那么爱他了。
这一年,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回忆了她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她终于想通了,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他会回来,他一定早就回来了。他不会舍得让她等那么久。没有回来,或许是不想回来,或许是无法回来。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所以他才会让她许下那个三年之约,而她真的傻傻的相信了。
不,她不是相信,她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很理智,也足够淡然,可是在爱情面前,这些都是不堪一击的。
红色,随处可见,四周喧闹,带着喜庆的气氛。
她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几个丫鬟在为她梳妆。
打开梳妆盒,拿出那支玉簪,她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将玉簪扔出窗外。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等,那么那些过往就当是一场梦吧。
一场年少时做的刻骨铭心的美梦。
梦醒之后,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有。
成亲后,她的相公对她很好,她却总是淡淡的,似乎什么都不重要。
一年后,她有喜了,生下了一个男孩。后来,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孩。
她的相公后来也纳了几个妾,但每次纳妾前都会与她这个正妻商量,对她也是很尊重的。
而她每次都说:“你喜欢就好。”
也许是因为不爱,所以也就不介意了吧。
在府里,她不争不抢,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院落里,偶尔会带着孩子出去逛逛。
她以为,随着时间她会淡忘与他有关的一切。
但是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忘记,她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
她仍旧记得,她曾经那样向往过塞北,向往那里的某个人。
白驹过隙。
金黄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有些脆弱的树叶便在这时悄然而落,做出这一生最美的一次舞蹈,而后归于尘埃。
她躺在躺椅上,两鬓早已斑白,女儿在旁抚琴,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她似乎回到了她们合奏的那天。
眼前是他微笑的脸,似乎在对她说,我回来了。
她的眼睛缓缓阖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原来一切都不过一场梦,红尘梦醒之后万事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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