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利用蜜月假期的时间,一个人独自去了黔东南,我把它定义为一个人的蜜月。旅途中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然而,随着旅程的逐渐消逝,我蓦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我觉得我将在这次旅途中死去。旅途中陪伴着我的登山杖,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最后登山杖丢失了,我才如梦方醒,我丢失的不仅仅是一支登山杖,丢失的是一直在身边却选择被漠视的亲情。
【逃离】
旅店房间的棕色木纹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台黑色的旧式CRT电视机,正在播放着今天的电视新闻,画面是一则发生在黔东南的重大交通事故,一辆载满旅客的客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失控撞倒公路旁的波形护栏,翻侧坠入30多米的山谷,造成车上23名乘客死亡,28人受伤。事故现场一片混乱,客车车头损毁严重,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凹陷变形,面目全非,客车残骸以及玻璃散落一地,还有大量随处可见的旅客的行李,铺满灰尘和泥巴,就象刚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出土文物似的。
我的内心出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不安,我觉得我将会这次旅行中死去。
年老父母的脸孔,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孔,以及新婚妻子的倩影,出现在我的脑际,我不晓得我能不能再见到他们,旅途的孤寂与疲累让这种思念愈加变得强烈。
我没有了耐性,显得烦躁不安,虽然我的十三天假期足够可以让我在这儿多呆上一个星期,但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不大可能,哪怕是多呆上一天,对我来说也觉得有点漫长。
旅途的尾声,我在从江汽车站的候车室里踱来踱去,一排排绿色的塑料椅上坐满了等候的人,大厅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着某部电视连续剧,吸引着前排座椅上人们的目光,至于后排座椅的人,侧显得有点无精打彩,甚至有点无所事事,耷拉着脑袋在睡觉的,眼神飘忽不定若有所思的,候车室内烟雾迷漫,男人们无聊地吸着烟,我瞥见墙壁上赫然写着"严禁吸烟"几个红色的大字,显然它的存在仅仅成了一个摆设。
十二点正的从江至广州的大型卧铺汽车驶离了从江汽车站,我回头瞥了一眼从江汽车站,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汽车站,和其它普通的汽车站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我无法记住它的模样。汽车在铺着柏油路的街道上驰骋,我透过玻璃窗往外张望,路旁的房屋以及树木像被放置在快速的输送带上,纷纷迅速地向后撤。不一会,汽车便驶离了市区,在乡村的公路上肆意驰骋,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田野阡陌在辽阔的大地上铺陈开来,一直往外延伸,似乎望不到尽头。
夜幕渐渐降临,大型卧铺汽车在黑夜里穿梭,冷飕飕的空调气流吹得我浑身发冷,卧铺的床单夹杂着各种汗味和脚气的异味,让我没法入睡,我躺在卧铺里,脑袋因疲倦而昏昏沉沉,我可以感觉到飞转的车轮与地面快速接触时相互摩擦时的颤抖感,我躺在卧铺上,望着窗外的黑夜在狂奔,任由狂奔的汽车把我疲惫不堪的思绪统统抛向身后。
我在汽车持续的颠簸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黑夜渐渐迎来了白昼,大雨纷沓而至,迫切地拍打着车窗,似乎在催促着我,雨点瞬间汇聚成一个个小瀑布,顺着玻璃窗体倾泄下来,模糊了外面飞速掠过的景像。稍顷,汽车驶进了深山之中,雨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车体被浓雾包围着,能见度很低,车驶得很慢,雾在山体萦绕,仙境一般,在做梦吗?我隔着玻璃窗对自己说。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柔和的太阳光透过窗纱射进来,把房间照得明亮,我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时钟指针指在下午的十二点二十五分,我走进浴室,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用手摩挲着脸颊上变长的胡须,过去一周里,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脑际一片空白,我似乎哪里也没去,或者我只是睡了七天。
【贵阳】
只是几天前的决定,时间确实有点仓促,事实上,我并没有太多可以考虑的时间。匆忙间,我订好了前往的机票,到书店买了几本相关的书籍,带上相机,带上新买的黑漆铝合金登山杖,收拾好行李,独自一人,飞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上午十点正,CZ3421班机驶离跑道,跨越低矮的建筑物,掠过云层,跃到海拔一万英尺的高空。我感到耳膜一阵发胀,耳朵像被人用异物塞住一样,我咽了一下唾液,以减轻耳膜的发胀感。从这个高度望下去,机体似乎一动不动地浮在那里,而云层则缓慢地向后移动。我伸手拉下舷窗板,以便遮挡住窗外投射进来的耀眼阳光,我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飞机引擎沉闷的隆隆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一个小时后,飞机蓦然向下一个俯冲,我睁开眼睛,拉起舷窗板,辽阔的田野阡陌蓦地呈现在我眼帘,接着是逐渐密集的楼房和街道,几分钟后,飞机滑进跑道,机体着陆时持续地抖动着,二十秒后,飞机停在贵阳的龙洞堡机场上。
尽管是三月,贵阳的天气比我想象的还要暖和,我背着那个沉重的55升的背囊,那支黑漆铝合金登山杖就悬挂在我的背囊外侧,我走出机场大厅,四下里张望,机场快线就停在机场大厅出口的外面,这是入市区最便捷省心的交通工具,我没多加考虑,匆匆上了车。车上偶遇了一对说粤语的年轻情侣和一群说粤语的中年朋友,这无疑为我的异地旅途增添了几分亲切感,我没有搭话,况且我也没想过要与他们一起同行的打算。机场快线很快就进入了市区,在抵达贵阳火车站前缓缓前行,贵阳火车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规划有点乱,我想,大凡中国的火车站都是这样的吧,偌大一个广场,挤满驶进来的车辆。本来还打算尝试乘搭火车的,但当我走进购票厅的时候,瞥见购票厅内人头涌涌的队伍长龙,我便打消了坐火车的念头。
贵阳火车站的长途汽车就停在通往火车站广场的那条路上,也就是遵义路的路边,汽车挤在狭窄的路边,这里人来车往,来往的车辆经过这里都要小心谨慎。前面估计又有点意外状况了,两三名交警与一名男客车司机在争辩着什么,还聚集了一群路过的围观者,我们的车辆一下子被堵住了,车龙一直向外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
由于塞车的缘故,机场快线还没到站我便下了车,我背着沉重的背囊,四下里找寻开往六枝的班车,在冗长的车龙里,我找到了开往六枝特区的汽车,我不确定多少小时一班车,也不知道下一班车什么时候来,为了避免错过,我没有考虑憩一憩然后在附近的食店里吃点东西,我只在路边的小贩处要了两个糯米糍,然后匆匆上了车。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车外有人在敲打着车窗,嘴里不停地嘟噜着什么,是一些小贩在兜售着水和食物。我没有理睬,埋头对着两块白色的糯米糍狼吞虎咽起来。我瞥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走上车,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用贵州口音的普通话央求我帮她买张贵阳市的地图,我问她有没有贵州省的,她旋即从一大堆地图里找出一张递给我。
汽车一动不动地停在那儿,并没有要开走的意思,深色紧身衣服身躯肥胖的女售票员,俨然一名日本的相朴运动员,开始在逼仄的过道上艰难地来回挪动,手里一边娴熟地数着钞票,一边叫座位上的乘客买票。女售票员臀部囤积的赘肉,我有点怀疑,怀疑她裤子的质地,会不会承受不了这种膨胀的压力而裤裆突然炸裂了。女售票员售完票,靠在扶手处数着手中的钞票。我则无聊地望着窗外,小贩在窗外徘徊,不时地向我走近,敲打着车窗,向我兜售她的水,食物和报纸,我没有理睬,摊开那张贵州省地图,查找着贵阳的位置以及下一个目的地的方位。
二十分钟过后,女售票员又在狭窄的过道上艰难地移动着她的身躯,嘴里一边数着人数,一边伸出食指点着。之后,她靠在扶手处跟同样肥壮的男司机交谈着什么。男司机转过头向车内扫视了一下,迟疑了一会,然后他俯了一下身子开动了发动机,车子开始隆隆地震动起来。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试图去舒缓因长时间等待而积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
【六枝】
梭戛苗寨,位于贵州以西,本来并不在我这次黔东南行程之内,直到行程定下来的那一刻,才发现那里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特别的少数民族。去梭戛苗寨,必须在六枝特区换乘中巴前往,沿途经过安顺市。三月的安顺,阳光温柔地洒向大地,白云游戈在蓝天,满眼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田,一幅幅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这里仿佛已经成了花的海洋,连绵数公里。这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确实如此,若不是早已确定目的地,我甚至有中途下车的想法。
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汽车驶离了高速公路,驶入一条崎岖的乡村小路,车辆开始颠簸起来。三十分钟后,汽车慢慢驶进一个小镇。我想,这里应该是六枝吧。天气开始变得有点阴冷起来。
我进了简陋的购票厅,购票厅人不多,几个旅客无所事事地坐在长凳上发呆。我问女售票员有没有班车前往梭戛,她操着一口当地口音的普遍话告诉我,已经没有班车到梭戛了,让我在马路边看是否有经过的车前往梭戛。我走出了售票厅,站在马路边,接照女售票员的话,察看马路上来往穿梭的汽车,看有没有一辆开往梭戛的汽车。这个时候,一名穿黑色皮衣的中年男子凑到我面前和我说话。老实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方言与我交流,我说我听不懂,最后,他换了一种不太擅长的普通话。去哪?他问。梭戛乡,我说。梭戛?我有车去,他对我说。但他绝口不谈价钱,我表示怀疑,正想离开,这时,两名黑布衣男子走过来与黑皮衣男子搭上了话,看上去他们好像并不认识。其中一位黑布衣男子背对着我,裤袋里似乎是不经意地露出一沓百元钞票,背后的一位黑布衣男子似乎发现了,示意我不要声张,然后,他利索地伸手偷走了那沓钞票,最后,他拉我一边,说要跟我把钱分了。我识穿了他们行骗的伎俩,转身愤然离开了现场。
我蓦地没了去梭戛的心情,好吧,我想,在这里呆一晩再算。
傍晚五点,在靠近汽车站的马路边,我找了一间旅店,一间私人性质的旅店,店名给忘了,也不想记住,如果真是要记住它,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再住第二次,确实是这样。床还算干净外,沙发、柜子、还有拖鞋虽然没有什么异味,但都破旧不堪,连铝合金窗的锁也坏了,只能勉强地拉上。走廊过道尽头的厕所里,蹲厕周围脏兮兮的,旁边还有一些粪便的残留物,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我一阵恶心,试图拧开水龙头冲冲,发现它一滴水也没有。早听说在贵州洗一个澡不容易,没想到第一天我就享受到了这种待遇。我想,对于这么一个招待所,看来也不能要求太苛刻。
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来,我在小镇走了一圈,试图用相机拍下点什么,未果。我发现这里人们的衣服的颜色竟然和这里的建筑物的色系一模一样,饱和度极低,混浊而沉闷,以致于我有时竟然辨别不了他(它)们之间的区别。其实我是在怀疑我的那台相机的对焦系统是否会因此而失灵了。我走下一条破旧的混凝土下坡路,经过只有零星几档水果档的集市,我在一间简陋的冒着蒸汽的面食店前停了下来,店里没有一名食客,男店主似乎正在忙着什么,面食店很小,顶多十平方左右,里面摆了几套灰绿色的快餐店式的塑料桌椅,其中一张桌上摆着一个熏黑了的大铝煲和一些凌乱的餐具,一条筒状铝管通向室外。我推开一道布满灰尘的铝合金门,找了个朝门的位置,然后向四十岁左右的男店主要了碗大的牛肉面。没多久,男店主就把热腾腾的牛肉面端到我面前。我没多考虑,拿起卫生筷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店内似乎只有我一个食客,直到我要离开,也没有瞥见有人进来过。
回到旅店,回到三楼走廊尽头一个靠窗的房间,本能地锁紧了房门,我显得相当的谨慎,房门的锁似乎有点松动,像曾经被人撬过。隔着那扇薄薄的木板门,隐约听见有一群不明来历的人在走廊过道说话,声音在空荡荡的过道回响,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过我一句也没听懂,我开始有点怀疑,怀疑这会不会是一间黑店,趁我熟睡之际撞门而入,然后洗劫一空,估计他们正在肆无忌惮地讨论着 如何洗劫我的方案。想到这里,我不敢再往下想,或者我可以马上跟房东把房间给退掉,或者也可以在他们还没下手之前溜之大吉,或者,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拧开电视机,脱掉鞋袜,坐在床上,来回地转换着电视频道。我发现墙边放着一个水壶,打开木塞,热气往外冒,是一壶热腾腾的开水,我没喝它的打算,估计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悄悄下了蒙汗药。
接近十二点,电视节目似乎并不太吸引,我开始昏昏欲睡,想必是困了。我关掉电视,熄掉了电灯,和衣钻进被窝,四周一片漆黑,我并没有马上闭上眼睛,而是小心翼翼地窥听走廊过道里的动静,走廊里显得格外的寂静,似乎并不会有什么可能的事情发生。
我睡着了,至于什么时候睡着,我不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梭戛苗寨】
早上我被一阵电台广播声吵醒,外面街道两旁电线杆上,灰色的圆锥状喇叭正在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昨晚似乎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懒洋洋地走到窗户前,掀开淡黄色的窗帘布,街上看来有点平静,不过已经看见有人在走动。马路对面汽车站已经开始营运,汽车站的女广播员用甜美的声音介绍着什么,大概正在介绍汽车班次的情况,而我仅仅知道她似乎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于她在说些什么,我却未能听得明白。
前往梭戛的头班车是在七点三十分,是昨天从售票员的口中那里得知的。我看了看时间,时间似乎还早。我想,只要我在七点三十分前赶到汽车站,便可以毫无疑问地搭上那班车。而且,我昨天还特意问过她们大概有几班车,她们还说有很多班,大概有几班,她们似乎也没认真地统计过。这样看来,既然真的有这么多班车,确实没必要担心的。况且问多了,女售票员似乎开始有点不耐烦,其实主要还是她们那浓厚的口音,交流起来确实很费劲,于是我也没再追问下去。
我惯性地按下电视机下方的方形按钮,电视机是屋内唯一可以让人提神的东西,确实是这样,虽然我没有足够的数据来证明这一点,但起码现在我已经不再困了。我尝试走到洗手间,略带期盼地拧开水龙头,结果依然是滴水不来,无奈,我用房间的玻璃杯装满开水,用开水简单地漱了一下口,脸都没洗,我收拾好行李,背上行囊,打算跟房东结账,可四下里找不到有人。二楼的两道铁门紧锁,从那道门缝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我并不认为房东就睡在里面,沿着楼梯一直走到一楼,却发现房东就睡在一楼的楼梯底下的床上。听见有人下楼,房东倏地从床上跃起。道别了房东,已经是清晨的七点二十分,我独自走过街道来到汽车站售票厅。街上有点冷,没有太阳,想必这种天气不大可能出太阳。
本来以为今天会有一个好的开始,无奈被售票处的女售票员告知,前往梭戛的头班车已经开走了,下一班车要到十点三十分才开。也就是说,我需要在这里面无聊地再等三个小时,我在想,关于班车的时间,到底是我昨天听错了还是她们说错了的呢,似乎已经无从考究。我站在马路边,像一位迷途的糕羊,不时有一些中巴经过,可是似乎不见有开往梭戛的车。无疑,我在等待奇迹的发生。
这时,一辆计程车停在马路边,一位中等身材的司机走下车,好像在检查车况。我走上前,询问其是否去梭戛,计程车司机有点迟疑,可能是我发音不准的缘故,他似乎没听明白我要去哪,经过一番交流确认,他总算明白过来。去,他操着满口乡音的方言对我说。八十,然后他伸出手指比划着。我觉得有点贵,跟他还价,司机似乎坚持已见,只是一味的摇头。此时,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摩托车司机似乎已经注意了我良久,走过来和我搭话,他给了一个还算合理的价格,但我还是惯例地还了一个低价婉转地拒绝了他,况且我不知道他的底细,说不准他会把你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我不敢往下想。自从昨天发生了那起不愉快的事件,我觉得我开始有点疑神疑鬼。老实说,其实这位中年摩托司机长得挺老实的。
最后我还是上了那辆计程车,计程车在一段柏油路行驶了一段路之后,转眼便驶进了一条迂回曲折的山路,路面状况良好,显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沿途见到三三两两的小朋友系着红领巾,背着书包,沿路走到附近的学校上课。还有一位穿着深色布衣的中年模样的农民正在驱赶着一条体形颀长的大白猪,大白猪在前面奔跑,那位布衣农民被甩在后面,穷追不舍,这种情景显得相当的滑稽和喜感,似乎只有电影里才可以看得到。
车体渐渐地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明显觉得车速开始减慢,计程车驶入一条铺满小石块的路,方才那条柏油路被抛在身后。路,变得崎岖不平,四周是山,看不到尽头,我真的有点担心,车子会不会脆弱得就此散了架。
路,在山里迂回盘旋,满山的油菜花俨然一幅幅迷人的画卷。司机似乎发现自己迷了路,停下车子询问路人,然后转过车头,连续几次,终于找到了一条前往的路。路,依然崎岖不平,计程车颠簸得快要散了架。
山路,似乎没有尽头,司机发觉再次迷了路。
我留意观察来往的客车,留意它们车头玻璃前放置的一块写有目的地的牌子,发觉并没有去梭戛的汽车,我们确实走在另一条不相干的路上。我真的有点担心,计程车司机会不会因此而把车开出了贵州。这时我从背囊里拿出一份在贵阳汽车站买的贵州地图,问司机是否走错路了,司机这时才停下车,接过我手中的地图,满脸疑惑的样子,然后他把地图还给我,把头伸出窗外,用当地方言询问当地的一位老者,虽然他们之间的对白我一句也听不懂,但从这位老者的手势指的方向可以看出,这条路去不了梭戛。计程车在前方的空地掉头,沿着来时的方向驶回。后来司机才颇有歉意地告知,他很多年前来过一次,然而事隔多年,想必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车子在前面的另一条岔道转了过去,驶上了一条柏油路,车体忽然恢复了平和。路口立着的混凝土路标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上面到底写着什么。司机再次停车打听,和蔼的大娘伸手指着前方,频频点头,似乎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
路面上开始瞥见一些身穿苗族服装女子的出现,我确信计程车已不知不觉驶入了梭戛乡,我显然有些小激动,目光在山坡里搜寻。
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却花去了我三个小时,尽管我没有把时间花在等车里,却把时间花在路上了,眼前的村子应该就是梭戛乡,村子比想象的看上去要小,房子是用当地山上的岩石砌成的,一排一排的,规划得相当的整齐。妇女们穿着一身的苗族裙子,却不见有那一束庞大的羊角状头发。当我还在怀疑这里是不是真正的梭戛苗寨时,有三名当地的苗寨妇女围了过来,叽叽嘎嘎地说了一堆完全听不懂的说话,经计程车司机的翻译,原来她们是问我要不要看她们盘头发,由于头发太重,她们平时都不会把头发盘起来的。我终于明白过来,然后我试图通过计程车司机了解收费情况。十块,但实际要付二十元,计程车司机这样翻译给我听。我没弄明白。盘一个头发十元钱,但需要另一个人帮忙,所以实际上要付二十元。我对她们的这种计算方式 表示合情合理,是的,确实这样,但我还是持怀疑的态度,这其中会不会藏有猫腻呢,我有点迟疑,如果她们一开始要价二十元,我估计会一口答应。我一再向她们确认,绝不加收。绝不会再加收,她们对计程车司机说,然后又经过他传到我的耳边。本来按照行程计划,我将在这住上一晚的,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村子估计不用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完。我跟计程车司机商量好,十二点之后就送我回去,计程车司机一口答应,还递给我一张名片,我这才知道他原来叫李勇。
苗寨妇女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准备起来,她们搬来了一张木长凳,让其中一位姑娘坐在上面,然后她们开始梳理那束粗毛线做成的头发,而我已经迫不急待地拿出相机,频繁地按动着快门,显得毫不矜持,生怕漏掉了某一细节。盘发过程大概在二十分钟后结束了,看着姑娘头上盘起一个巨型的沉甸甸的羊角状头发,我走上前去,从左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挪到后边,像在欣赏一件文物似的。随后,我拿出我的钱包,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着我从钱包里抽出的一张二十元,其中一位年长的苗寨姑娘微笑着走上前,双手接过我递过去的二十元,还向我有礼貌地微微鞠了一下身。我挥手向她们告别,然后我决定在苗寨里走走,司机李勇大哥似乎也颇感兴趣,跟随在我的身边,一直做我的翻译。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偶尔见到一些苗寨妇女停下来问我们要不要看她们盘发,当然不是免费的,我婉然地拒绝了她们。沿途我对着穿着苗族服装的妇女或孩子拍照,还有一些老人,待我拍完照之后或者在拍照之前,她们便伸出一只手,然后又用两只手指比划着,喋喋不休地向我索取费用。当然,我对她们这种风气早有所闻,故而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为了让她们不要再对我喋喋不休,我拿出一张十元,打发了她们。
或许是我期待得太高,我显得有些失望,我们回去吧,我对司机李勇大哥说。回去的路上,司机终于没有迷路,途中有两男一女截停了我们的车,经过一番的讨价,一个男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另外一男一女挤进后座,坐在我的旁边,我觉得司机大哥这样做不太合适,起码他得首先咨询一下我的意见,然后再决定载不载他们,然而他没有,绝口不提,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尽管我一直就坐在后座的那个座位上。
计程车沿着一条平坦的柏油路,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回到了六枝特区。本来只想在六枝汽车站附近找点吃的,没想到计程车司机似乎心情大好,把我送到在六枝城区的中心,似乎有意让我感受一下在城区中心的繁华景象。我不知道司机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者是出于对迷路的歉意,或者是出于中途载客的抱歉。虽然我希望早点赶回贵阳,而且对这里的繁华地带并不感兴趣,但我并没有推辞他的好意。计程车在一间小食店旁停了下来,我提着背囊,谢过了司机李勇大哥,推门下了车,然后望着他的车瞬间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面前确实是一间小食店,我似乎已经肌肠辘辘,对于这是一间吃什么的食店、卫生状况如何,我已经觉得不再是个问题了,问题是我确实已经饿了,背囊此时显然特别的沉,我必须坐下来吃点东西,以减轻我的疲累。我打量了一下旁边的食客,他们似乎正吃得津津有味。于是,我叫了一碗稀粥和一个煎饼,煎饼被切成若干份,味道相当不错,转眼间盘子便干净得像刚洗完一样。之后,我要了第二只煎饼。
我没有在街上逗留,按照司机李勇大哥的话,我只要在对面的车站坐一块钱的公共汽车便可以到达六枝汽车站,确实如此。
我在六枝汽车站那个车站下了车,六枝汽车站就在旁边,我背上背囊,向售票厅走去。我向售票员打听去凯里的班车,售票员告诉我并没有到凯里的车,到凯里必须重新回到贵阳,然而到贵阳的最近一趟班车是下午二点三十分,我瞄了瞄售票厅墙上悬挂的钟,距那班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没有多加考虑,买了一张前往的车票,正要离开,一位深黑色衣服的老婆婆出现在我面前,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伸出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央求我给点施舍,我在售票员刚刚找赎的钱里抽出一张零钱,递到她手里,她用手接过,连连鞠身谢过,然后蹒跚地走开了。
我走到候车室,候车的人不多,一排排绿色的塑料椅子空荡荡地被放置在那里。我瞥见深黑色衣服的老婆婆又出现在候车室,脚步缓慢,频频向来往的旅客伸出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少顷,她走到我的面前,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再次向我伸出一只布满皱纹瘦弱的手,央求着我,我显得有些尴尬,想必她在几分钟前已经把我给忘了。我开始用普遍话向她提示以下唤起她的记忆,尽管我并不知道她听不听懂我说的话,然而,最后,她还是记起什么似的,为了感谢我,她微笑着,递给我仅有的一只熟得呈现大片黑斑将要烂掉的香蕉。
二点三十分,我上了回贵阳的班车,当汽车驶离六枝汽车站的时候,我透过玻璃窗,又瞥见昨天那位黑皮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汽车站门口。
经过三个小时的车程,汽车进入贵阳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五点三十分,天色也开始暗淡下来,当我在不确定贵阳是否还有班车前往凯里的时候,我透过汽车车窗向外四下里寻找,寻找今晚可能留宿的旅店,我似乎并不担心有否住宿的问题,这里旅店林立,我想的是在众多旅店最找一间信任且安全舒适的旅店,没有结果,这里的旅店似乎都一模一样。
当汽车驶入贵阳火车站的时候,我在贵阳火车站广场外众多停放在路边的汽车当中,瞥见了一辆开往凯里的一班豪华大巴,就停在路边,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
【黔东南首府-凯里市】
末班豪华大巴在五点四十分开往凯里市,如果迟十分钟到达的话,意味着我将会在贵阳市再呆上一个晚上。而且贵阳汽车站附近治安比较复杂,这是我所不希望的。
大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到达黔东南首府凯里市,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十分,虽然如此,但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凯里市区到处都是宾馆酒店,只有身上有足够的银两,相信找一间旅店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背着行囊,匆匆走出了凯里汽车站,丝毫也没有停留。汽车站周围的旅店招牌林立,统一的竖式伸出楼房的写着店名的招待所灯箱招牌在夜幕下显得格外的耀眼,我随时都可以找一间这样招待所住下,但我没有停下脚步,虽然说这种招待所的价位低,但入住率高,入住的人员比较复杂,卫生条件又差,况且我现在急需洗个淋澡,以祛除旅途奔波的疲累,我决定找一间条件好一点的旅店,就算价钱贵一点也不是什么问题。我走着走着,一间门口写着隆丰酒店字样金色浮雕效果的店名吸引了我的注意,门口的红色立牌上写着双人间和单人间的最高价位到最低价位的价格,虽然并不是那种星级酒店,只是一间再简单不过的酒店,或者不应该叫它酒店,它更像是一家打烊了的酒楼。
我走上一道楼梯,推开一扇玻璃门,这时,一位身穿粉绿色制服的小姐走了过来,用普通话问我是否住宿,我嗯的应了一声。有热水洗澡吗?我开始问她。有,她说。我想看看。好的。然后她把我领到二楼走廊里面的一间客房里。我把背囊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像一名工商执行人员一样在房间里巡视了一遍,查看铝合金的窗户状况,卫生间的清洁状况以及水龙头的出水情况,一切没问题后,我答复她住下。接着,她带我到二楼转角处的服务部登记个人的资料,我从钱包里抽出我的一张身份证递给她,她接过放在服务台上,在一个本子上飞快地抄录着。接着我付了钱,包括一张出入证的押金。当我希望向她索取钥匙时,她说钥匙将由她们来保管,要开门的话叫服务部的人开就行了,我哦了一声,重新返回到房间。
从室内的装修和格局可以知道,这里的客房是由酒家的厢房改装而成的,我所住的一间,除了有一个双人床的房间外,还有一个单人间,一个卫生间。窗户紧闭着,室内空气因缺乏流通而变得憋闷,我没有打开房门,反而给门上了一道保险锁。房间内除了有一台电视机外,还有一台饮水机,我想,我的那个不锈钢水瓶已经很久没装过水了,待明天退房的时候,我将会把那个不锈钢水瓶再次装满。
现在,我感觉又饥又渴,我的肚子瘪得凹陷下去,或许我现在应该到街上吃点什么。
夜幕下的凯里,灯火通明,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不停地交替闪烁着,整座城市的灯光把天空映得深红色。我走在街上,路过一家中式古建筑的酒家,门面木制招牌赫然写着"苗侗食府"四个大字,透过临街大片玻璃窗,可以瞥见里面的装饰布置颇具奢华情调,我没有考虑进去,我想,一间简单的食店,一份简单的食物,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我的视线停留在苗侗食府侧面的那间小食店,它确实就在那间中式古建筑苗侗食府的侧面,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店名竟然跟刚才看到的苗侗食府一模一样,只字不差,只是招牌略显简陋,店头是用楷书字体的店名用灯布装在一个灯箱上,我显然有些疑惑,分不清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店子不算很小,里头是一个木料搭成的阁楼,店子中间坐着一对情侣,一边吃一边聊着什么。相貌端庄的老板娘似乎正在忙着,没有马上过来招呼我。少顷,老板娘才停下手过来向我打招呼,我向老板娘要了一个侗家炒饭和一瓶瀑布纯生啤酒。炒饭很香,可惜有点油腻,我啜了一口略带冰凉的啤酒,冰凉的黄色液体在干渴的喉咙里流动,颇感快意。我不停地啜着,酒精分子触动着我舌尖上敏感的味觉神经,然后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传到我的中枢神经,我开始有些微醉。临走时,我喝干了最后一滴啤酒。
我徒步走回酒店,带着微醉,我把手臂搭在服务台上,向前台小姐了解郎德班车的班次情况,前台小姐一边背过身帮我找房间钥匙,一边解答我的问题。六十分钟一班?我带着疑问的口吻重复前台小姐的话。嗯,六十分钟一班,前台小姐说。所以,我想,我并没有必要在清晨六点的时候起床,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去搭头班车,除非前台小姐记错了,或者是我又听错了。
为了让室内不至于太安静,我打开了电视,然后我穿着一对一次性的白色纸质拖鞋,走进浴室,拖鞋轻盈得没有任何质感可言,实话说,我感觉我的双脚似乎并没有穿着拖鞋。我开始用花洒从头到脚淋热水浴,我忽然有点想在浴室呆久一点的想法,我闭上眼睛,任由发散的水流沿着我的脑袋往下流淌,滴落在浴室地板上,发出沙沙啦啦的响声,盖过了电视的声浪,电视机更像是我旅途中的一位朋友,独自在房间内述说着什么,没有一个观众,然而它仍然旁若无人地播放着。
【郎德苗寨】
手机闹钟在七点十五分响了一次,我爬起来按熄了闹钟,接着闹钟在二十分又响了一遍,我慵懒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室内阒寂无声,单人房的尽头是一扇铝合金窗,隔着一层米白色的窗帘,阳光根本没法透进来,房间内显得有点阴暗。我打开电视机,先是听到声音,然后信号图像才慢慢映入眼帘,这让我顿时清醒了许多。我把电视搁在一边,走进单人房内的洗手间,准备漱洗一番,没想到,这里早上还有热水供应,虽然天气并不太冷,但暖水流到手里的感觉毕竟比冻水来得舒服。昨晚扔弃在洗手盆边的白色香皂块仍在,不过己经开始融化掉,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堆没有形状可言的物体。
行程似乎按照预定的计划顺利地进行,除了部分类似的地点被取消,删减了一些一个地点重复往返的小地点,况且我认为在同一个起点上逗留,并且往返几个目的地后,又重新回到起点上,是一件多么乏味的事情。慢慢地,你会发觉旅行是一个征服里程的过程,去了哪其实并不重要,如果你每天只呆在一个地方,或者你走得不够远,你会觉得还不够,至少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乘坐的中巴如期八点在凯里汽车站开出,稍顷,汽车沿着静静流淌的巴拉河,一路上大大小小的苗寨吊脚楼依山而立,依水而建,鳞次栉比。苗寨村落在我眼前出现,又在我眼前消失,接着又在我眼前出现,目不暇接,我仿佛走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郎德苗寨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发觉眼前的并非郎德上寨,而是郎德下寨。正在迟疑的时候,我发现寨边停着一辆摩托车与一辆小面的,男摩托车搭客似乎并不愿搭载我去上寨,可能是路途太近的缘故吧,他让我去坐小面的。去上寨多少钱?我问面的司机。三元,面点司机说。好吧,我上了车,虽说上寨与下寨很近,但我现在完全不知道它们的方位,况且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小面的沿着河边小路匀速行驶了五分钟左右便到了。
郎德上寨,整个寨子并不算大,上百户左右,依山傍水,群山环抱,一条潺潺的山溪从寨脚缓缓流过,木结构搭成的瓦顶吊脚楼,沿着山坡向上延展,路由石头铺成,看上去相当雅致,但并不觉得丝毫的挫脚,可能是我穿着登山鞋的缘故。
我从行囊里取出相机,然后背上背囊,开始在寨子里面游走。可能 是我来得早的缘故,寨子里显得有点冷清,似乎这个早上只有我一个游客。偶尔瞥见有苗家女子在窗台后面对着镜子精心地妆扮,见有陌生人,时不时停下手来窥望。
稍后时间里,一群头戴华丽银饰头冠,胸前佩戴着银饰吊坠,手上戴满银环的绣花长裙苗族姑娘,陆续出现在小巷,她们行色匆匆,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游客似乎无暇顾及。我尾随其后,咔嚓咔嚓地按动着快门,她们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转过脸去极力回避着我的镜头。
这里有一个大型的芦笙场,层层叠叠的石头铺成圆形的图案以高高耸立的刀杆为中心,向外发散,组成一幅涟漪状的图案,犹如梵高充满焦虑般的笔触。可以看见一群游客在芦笙场上徘徊,胸前挂着专业级的相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乎又不在等待着什么。他们的兴趣点仅仅是围绕着芦笙场,别无其它,我开始有点疑惑。
毫无疑问,一场歌舞将要上演,但不会是马上,三三两两身穿盛装的苗族姑娘凑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时而互相整理着头上的银饰,时而嫣然一笑。
我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我在小巷里漫着小步,不时地用略带好奇的眼光审视着这里的人们。身穿盛装的苗族姑娘开始频频出现,以及一些穿着普通布衣的妇女和一些深蓝色长袍的男人,把巷子挤得满满的,我霎时间被人群包围着,我站在人群当中,显得异常的兴奋,我幻想着自己现在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身穿深蓝色的长袍,这种感觉真好,我试图让这种感觉维持得更久一些。
人群中有人在小跑,脚步急促,气氛开始有点紧张,似乎将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时,我发觉我的相机内存卡不知什么时候满了。我想,我必须尽快把里面的照片转移到移动硬盘里,就在这十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我白白地错过了难得的一幕,一群外国游客缓缓地从寨口沿着斜坡走了上来,面带笑容,目光中充满惊喜与期待,他们举起手中的相机,有的拿着摄像机,对准这里的人们,然后,他们慢慢地融入到人群当中,被热情的族人包围着。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哪里,看着储存卡以百分比的显示着进度,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人群缓缓地向前流动,穿过一条小巷,向着芦笙场的方向走去。
稍顷,我又重新背起行囊匆匆向芦笙场方向走去。芦笙场四周己经聚集了大量的观众,年长的以及一些族人坐在边上的石凳上,盛装年轻男女成群结队,等待着一场民族歌舞的上演。而我似乎从外国友人那儿沾了光,近距离免费观看一场难得的民族歌舞表演。
歌舞表演在一阵竹笙的吹奏声中拉开帷幕,几个中年男人一字排开,双手握着长长的竹笙在吹着,走在队列的前头,年轻男女则载歌载舞,歌声嘹亮高亢,跟随在后面,渐渐地,队列开始逐渐绕着芦笙场绕起了圈,一圈又一圈,最后,游客纷纷被热情的族民拉入到队列当中,与他们一起绕着芦笙场起舞。
歌舞表演结束后,芦笙场又恢复了平静,我悄悄地沿着河边的一条小路,沿着来时的方向,步行到下寨,上了一辆去开往雷山的小面的。
【西江千户苗寨】
小面的依然沿着巴拉河,在山路前行。到达雷山后,已经是中午时分,司机并没有直接把车开到汽车站,只是在路边停下,叫我自已步行到汽车站,显然有点不太负责任。
在雷山汽车站有开往西江的车,多少小时一班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确实有一辆开往西江的红色中巴就停在那儿,车上人不多,但随时都会开走。我在售票处买了张车票,在售票处对面的小卖部买了包饼干,然后匆匆上了车,一边咀嚼着干硬的饼干一边等待着汽车的开出,但汽车迟迟没有开走,一位中年妇女在车窗外徘徊,向我兜售着茶叶蛋,我觉得饼干实在不怎么好吃,于是我向她要了三只茶叶蛋,三只茶叶蛋还未吃完,车子已经开出了车站。
一路上车子行得并不太畅顺,中巴司机不时停下车来,他匆匆下了车,然后没了踪影,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只得毫无怨言地在车里干等,十五分钟左右司机才回来,开动发动机继续上路。稍后,中巴司机又把车子停在山路边,走下车,拧开路边的水龙头,用手拿起随意扔在地上的黑色塑料管,似乎在为车辆加水,之后,中巴车继续上路。途中,遭遇了一条赶路的大黄牛,它显得很害怕,挡在中巴车的前面,既不后退也不前进,与红色的中巴车对侍起来,尽管主人使劲地在抽动皮鞭,黄牛依然两眼圆瞪,一副蛮劲的样子,始终不敢往前一步。这让我想到了西班牙勇士斗牛的情景,这只黄牛显然被隆隆作响的红色中巴激怒了,然而它却无可奈何,它显然知道斗不过眼前的这只庞然大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双方持续对侍了将近十分钟,中巴车后面也开始排起了车龙,司机显得无可奈何,他熄掉了隆隆作响的发动机,事情似乎有了转机,黄牛在主人的一阵大力鞭打之后,从中巴车的旁边小跑过去了。
中巴车继续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前往,车体不停地颤抖着,山上正在铺路,工人运来石头,并不平整地铺在路上,车子经过时显得左右摇晃,像一艘大海里暴风雨里的船。车子继续绕着山坡往上爬,越爬越高,眼皮底下就是万丈深渊,我的心蓦地悬在半空,大气也不敢吸一口。我想起了在娱乐场坐过山车缓缓上升到最高点的情景,是的,现在我们正处在这种状态,我们没有做任何的安全措施,没有安全带,车子就悬在半空,我有点后悔,后悔不该来这种地方,但现在似乎没有退路,这是唯一通往西江千户苗寨的道路,中巴车在还没有完工的石子路面抖动着越来越厉害,石头在车轮的轧压下滚下了山崖,我有点想恳求司机让我下车步行的念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消耗在路上,整整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当车辆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之后,西江千户苗寨渐渐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从山顶远远望去,一片片瓦顶房屋层层叠叠,依山而筑,与山峦融为一体,如诗、如画,好不气派。这是我见过的最壮观的苗寨,而它的的确确是世界上最大的苗寨。
车子沿着山坡向下驰骋,到达坡底,便是西江总站。下了车,我便瞥见一名身穿现代服饰,略显肥胖的姑娘向我打招呼。您好,住宿吗?她问。在哪?我没有正面回答她。农家,我带你去,你就叫我小王吧。说完,她领着我,我背着背囊在后面跟着,走了一段直路,拐入一条迂回曲折的小巷、经过一个小池塘、一堆堆搁在路边晒的牛粪,来到了一栋木结构的吊脚楼。屋里似乎没有人,鞋子走在木地板上,摩擦着木地板,发出低沉的咯咯声。她推开一道实木房门,让我进里休息,房间很暗,只有一个小窗户,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胸口一阵的憋闷。尽管住宿条件可以,但总觉差点什么,本来我还可以再找间好点的,但最后我还是答应小王住下,毕竟人家是个老实人,纯朴得不能再纯朴,一晚的房费才十五元,而且服务态度也是诚恳。
天空似乎还没有暗淡下来,我想在寨里走走,然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用相机拍点东西。于是,我带上相机,背囊就放在房间内,一个人走到街上。街上人不多,偶尔看见两三名游客从山上走下来,神情倦怠,估计是在返程的路上。我在寨子的小巷里游走,西江寨给人的印象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到处都是一级一级的石块或混凝土铺设而成的阶梯,还有石块铺设的路面和房子基座,吊脚楼统一的深褐色木板搭建而成。我沿着石级一步一步往上走,马匹背上载着货物,主人在后面牵着,咯咯咯咯地从我身边经过。几个天真无邪小孩子正在路边玩着游戏,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瑞士糖递给他们,他们笑着接过糖,然后摆出各种搞怪的表情让我拍照,拍完照他们还凑近我的相机显示屏查看自己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两排缺了几只牙的牙齿。
这里的族人大都各自在忙碌着,他们不喜欢拍照,也不会向你索取费用,我带着相机,不想再走下去,回到住处,小王家里的门锁着,似乎小王还没回来,便坐在河边的石凳上等她,河边潺潺流水,几名身穿便服的男族民在河边悠闲地围着一只鸟笼在逗鸟。
晚饭大概在七点,低矮的小餐桌边似乎只有我跟小王俩人,听说小王的丈夫和父母都到外父那里吃饭去了。菜肴似乎很丰富,摆满了桌子,小王突然用水杯给我斟了一杯酒,我开头以为是低度数的糯米酒,没有推辞,用嘴啜了一口,发觉有点呛口。按照苗族人的规矩,客人只要喝了一口,就一定要把整杯喝完,不然就是不尊重主人。跟小王谈起话来很投机,可能我们年龄相仿,没有什么顾忌。小王曾经外出打工,后来有了小孩就一直在家照料,一边说一边把米饭放进一个铁的捣拌器工具里,然后加入少许水,挤出一碗米糊,接着她从房里抱出小孩,喂米糊给他吃。她还说她不会发邮件,问我可否呆会去网吧教她,我没有推辞,我应该多谢她对我的信任。我们一边吃一边聊,这顿饭也吃得够长时间的了。最后,我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这时,小王的丈夫及其父母从外面回来,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网吧就在我下车的那条路旁,路上没有灯,四周一片漆黑,小王给了我一把手电筒,她拿着一把手电筒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后面,在黑暗中前行。一群年轻男女正在用QQ聊着天,玩着各种网络游戏。我们找了一台电脑坐下,我们在雅虎网上申请了一个邮箱,录入个人资料的时候,然后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王小梅,接着我教她如何写信以及如何发信,她自己又怕忘记似的自己动手试了一遍。这时,她拿出一封写给外国朋友的英文信,我显得十分的惊讶,没想到她的英文水平还相当的高。
六十分钟后,我们离开了那间网吧,打着手电筒回到了住处。男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在我坐在客厅发呆的时候,他殷勤地为我盛来了一盆热腾腾的洗脚水,我确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弄湿毛巾,用手拧干,毛巾冒着热气,我反复擦拭着我的额头还有脸,然后开始抹我胸前和背部的汗,接着我脱掉鞋袜,把双脚完全浸在那盆水里,任凭冒着热气热腾腾的水包围我的双脚。最后,男主人还为我倒掉了那盆冼脚水。
房内没有电视,我盖上那张有点刺鼻的香水味的被子,熄了灯,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八点醒来,从窗外望去,外面灰蒙蒙的,周围的建筑物与山峦一夜之间笼罩着一层层薄雾,犹如一位含羞答答的少女披着薄纱出现在你面前。
我在屋里穿行,鞋在木地板行走,发出低沉的咯咯声,屋内似乎没有人,我停下脚步,仔细地窥听着,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或许他们都外出了。我走到屋后,白色的塑料自来水管从屋内通到屋后,屋后檐下的墙上嵌着一面镜子,旁边搁着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我踱回房间,从行囊内取出一条毛巾和一套旅行装牙刷,重新踱回屋后洗刷起来。厕所在一楼楼梯的下面,由一扇木门掩着,里面感觉有点逼仄,向前伸直一只手臂你会觉得有点困难,地面及齐肩以下贴着白色的瓷片,齐肩以上则没有任何修饰,露出墙身本来的颜色,蹲厕位置用一块有木手柄的长方形木板盖着,掀开木板,一股刺鼻的恶臭直扑过鼻尖,让人窒息,我屏住气息,不敢吸一囗气,偶尔听见隔壁有牛叫的声音,我匆匆如完厕,发觉没有水冲,于是重新盖回那块有木手柄长方形木板,匆匆走出了厕所。
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偶尔瞥见一些携带着行李的游客,想必是今早到来或准备离开的人们。有人在小食店里懒洋洋地用着早餐,神情从容。我在新华书店对面的一家小食店坐了下来,要了碗牛肉粉,马匹载着货物,不时出现在街上,由远而近,发出有节奏的咯咯咯咯的声音。
雾,没有散去,笼罩着山峦。我独自来到寨边,在一条石桥上我遇到了一位摄影协会的潘先生,年约四十多岁,一口地道的普通话,来自上海,他们六人同行,听说我是一个人的时候,他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田野里,人们在默默地劳作,远远瞥见一位年龄相仿的摄影者正在稻田里专心地用镜头捕捉着什么,想必是摄影协会潘先生的同行,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不时地回头观望。我没有上前打扰,继续沿着田间小路的尽头走去。
雾渐渐散去,我已经走在回程上,路过汽车站,我向一位中年男人打听,他告诉我,最近一班车将在十一点二十分开出,时间似乎并不多,我在赶回旅店的路上,就在昨天下车的那个位置,我再次遇到了小王,她手里一边在织着什么,一边在等待着找旅店住的旅客,她笑着跟我打招呼,而我也跟她说明了去意,并付给她房钱。
我回到旅店,收拾好行李,在西江车站,我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开往雷山的汽车,汽车并没有准时开出,我足足等了半小时,汽车才慢慢开动,接着缓缓驶上山腰,在山腰的地方,它停了下来,并不停地按动着嗽叭,似乎在催促着什么,山腰处有人在向车子的方向跑来。稍顷,上来了几名穿着学生制服的青年男女,显得有点喘气。车子在山路上驰骋,每经过一个村寨,司机便不停地按响嗽叭,以提醒人们有班车经过。
下午一点四十分,汽车又重新回到了雷山。我并没有在雷山汽车总站下车,而是在有长途汽车经过的那条路上,雷山汽车站实际上并没有到榕江的长途客车,要到榕江,必须在这条路上转乘经过的长途客车。那是我买的那本贵州旅游书的提示,确实是这样。
我瞥见路边有一间面食店,店内一个食客也没有,可能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长途客车不知什么时候会经过,于是,我打算进去吃点东西。 我向老板要了一碗牛肉粉,牛肉粉汤底很美味,汤料中似乎加入花椒之类的配料,让我的舌头大呼过瘾,趁着长途客车还没到,我要了第二碗。
稍后,我瞥见一辆车头写着凯里至榕江字样的中巴向我驶来,我连忙招手示意,中巴停在我面前,一位中年男人殷勤地帮我接过行囊,并放在行李架上,估计是一名售票员。有位置吗?我瞟了一眼拥挤的车内。有,中年男人连忙帮我在车厢靠窗的位置打开一张折叠的座椅。
汽车不知不觉驶进了雾气弥漫的深山,能见度极低,十米以外便是白茫茫的一片。车子似乎越爬越高,我不时地吞咽着唾液,以减缓高海拔下气压对耳膜的压力。
【榕江】
三个半小时后,汽车到达榕江汽车站,己经是五点三十分,天色依然明亮。按照行程,我今晚将在榕江的车江侗寨住上一晚,而现在,趁着夜幕还没降临,我得找辆车去车江寨。
听说车江寨离榕江很近,从榕江到车江寨只要三块钱的车费。于是我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上了车后,司机并没有按规定按里程数计价,他对我涚,全程需要十五元,而三块钱只能把我送过桥。我说好吧,过了桥把我放下,我再想办法。
我在对面的桥头下了车,桥头的路边停着一些摩托车搭客,无聊地坐在支起的摩托车上闲聊。我走了过去,一名中年的摩托车司机似乎看到了我,他开动摩托车向我的方向开过来,他开出的价钱比我预期的要高几块钱,但仍然是我能够接受的范围,我试图说服他,像一名家庭主妇在市场里为了一两毛钱费尽唇舌,但他立场坚定,绝不让步。
我从后面上了他的摩托车,摩托车在两旁种满高大灌木树的柏油路上弛骋,风刮着我的脸,我用手按住我的鸭舌帽,生怕被风吹走,我的上衣被吹得霍霍作响,我和摩托车司机的话题开始多起来,他似乎对附近的侗寨非常熟悉,就连相隔甚远的从江小黄侗寨都知道。话题还在继续,侗寨特有的高耸的鼓楼出现在眼前,摩托车司机告知,前面便是车江侗寨。
车江侗寨门口设有售票点,四周是高高的围墙,侗寨鼓楼在在面前,即使不进去也看得一清二楚,我没有了想进去看一看的念头,虽然售票窗的男人极力劝我买一张门票进去参观,况且天色已开始渐渐暗淡。摩托车司机和他的摩托车一直呆在外面,似乎在等着我,我没有多加考虑,重新上了他的摩托车。途中,我在摩托车上瞥见某村的村民正在露天的场地用着餐,场面颇为热闹。可以拍照吗?我问摩托车司机。可以可以,摩托车司机在路边熄了车,支起摩托车,领着我从一条小路走了过去,我从行囊里取出相机,笑着向村民们打着招呼,并举起手中的相机,按动着快门。我的出现,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一位长者向我走来,热情地邀我们一同用餐,估计是主持或什么的,我们婉然地推辞着,从他口中得知,原来这是村里半年一次庆祝丰收的日子。
摩托车司机在汽车站附近放下了我,并让我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以便明天一早可以坐他的摩托车去小黄侗寨。事实上他为人敦厚,开的价钱也合理,只是我觉得从这里到小黄路途甚远,而且我的行囊沉重,摩托车始终不是合适的交通工具。
汽车站附近旅店林立,离我视线范围最近的一间招牌并不起眼的旅店,一楼接待处相当简陋,并不像是一间旅店。可以上去看看吗?我对前台的女服务员说。可以。前台女服务领着我上楼,楼上的房间光线充足,相当简洁干净,而且房内还有浴室,我挑了三楼靠里的一间。然后,跑到街上,准备找点吃的,这里的小食店的卫生状况似乎不是太好,确实如此。我打消了在外面吃饭的念头,我在附近市场超市里,买了香蕉、柑子、饼干、快食面、火腿肠、还有啤酒,摆满了房间的小桌子。我打开电视,靠在枕边,我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没有什么比现在更放松的了,我享用着我的晚餐,我想,我今晚一定会做一个好梦。
凌晨五点,确实是五点,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听见隔壁的一对痴情男女,缠绵地说着悄悄话,估计已经聊了整整一晚了,声浪隔着白色的墙壁,此起彼伏,显得有点浑浊 , 宛如你潜入水中聆听岸上人的说话。
雌性物不时地发出幸福甜蜜的笑声,撩人心眩,刺激着我脆弱而孤寂的心灵。使我有想窥听他们说些什么的奇怪念头,我屏住气,耳朵牢牢地贴紧白色的墙壁,石灰味随着时间而挥发掉的白色墙壁,也许只隔着一块砖的距离,但仍没能听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雄性与雌性的对话仍然持续着,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终止对话。
我显得有些不耐烦。我打开电视机,有意调大了电视机的音量,或者这样可以掩盖隔壁那烦人的信号干扰,或者我是想让他们注意我的存在,又或者我用以牙还牙的方式,用电视机的声浪报复他们,干扰他们的谈话,让他们没法再谈下去。
七点十分,我没有带上行囊,我走到榕江汽车站打听到从江的班车,也就是说,我将取消到宰荡的念头。
我似乎已经失去了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的耐性,我发觉我的视觉已开始逐渐疲劳,似乎觉得满眼的东西都差不多。
我走到楼下,发现老板娘正在屋内踱来踱去忙着什么。或者她也和我一样,被隔音系统不是很好的墙壁外的一对说悄悄话的痴情男女吵醒,若不是这样,她至少也可以安静地睡到现在。
榕江汽车站就在旅店斜对面,隔着一幢古旧的建筑物,汽车站设备相当简陋,候车室颇高的天花,光线从上面的一列玻璃窗户透射下来,下面是一排排有靠椅的古旧的长椅,颇具情调,宛如穿越回到五十年代的场景。
返回旅店时,我最后还是在那幢古旧的建筑物的小食店里要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粉。
班车出发时间在上午八点二十五分,我上了辆深蓝色的车牌号为贵H03826的中巴车,中巴车司机试图开动发动机,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他下了车,绕到后面查看,回来时告诉我们车坏了,让我们下车等,我提着背囊匆匆下了车。下一班车进站已经是九点,十分钟后,我们上了那辆中巴,在汽车就快开动的时候,我发觉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支涂上黑漆铝登山杖不见了,我想是丢在刚才那辆深蓝色的坏了的中巴上了,我匆忙下车去寻找,刚才还停在那儿的那辆深蓝色的中巴车已不知所踪,虽然整个行程登山杖一直带在身边,但从未使用过,有时我还觉得它有点不太方便,像婴儿般随时要人照料。现在,它不见了,我本应为此舒一口气,然而我在出发前明明答应哥哥,行程结束后把登山杖留给爸爸用,确实是这样,当时哥哥确实想给爸爸买一把新的拐杖。
中巴在城里兜转着,我的目光不时地在街道上游移,期待着与那辆深蓝色中巴的不期而遇。城里不大,也只有那么几条街道,我确实认为有机会让我再碰上那辆深蓝色的中巴车。
汽车驶离了榕江,沿着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两个多小时后,到达了从江汽车站。我还惦记着我的那支登山杖,我的目光在汽车站里四下里找寻,也许那辆深蓝色中巴车就停在车站里,而我的那支涂有黑漆的铝制登山杖,亦会静静地呆在车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小黄,可能是唯一一个还能吸引我要去的地方,我再次放弃了到岜沙的念头,而选择了小黄。我在汽车站售票处向一位女售票员打听,女售票员告诉我,两点会有一班开往小黄的中巴。时间似乎尚早,而且我有必要在附近吃个午餐,然后在一楼的候车室等待班车的到来。
我背着行囊,试图穿过马路,忽闻对面一位手执小旗子戴着草帽的妇人吹响了哨子,俨然一个稻草人,我蓦地一愣,不敢再往前跨一步。四周没有红绿灯,路面尽是混浊的黄色的泥巴,不远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斑马线,被混浊的黄色泥巴覆盖着,看不清它本来的面目。对面的妇人挥动着小旗,嘴里嘟噜着什么,我终于明白过来,她是示意我走斑马线。越过斑马线,是一排排的小食店,我随便找了一家,把行囊卸下,放在凳子上,然后四下里打量着被油烟熏黑了的墙壁上张贴着的面食名称。一碗牛腩拉面,我对老板娘说。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仿佛心领神会,转眼便端上一碗烫手的冒看热气的牛腩拉面,我吱溜吱溜地吸着面条。
候车室坐满了等候的人,大厅里的那台电视正在播放着什么。
漫长的等待时间,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我不堪一击的耐性,我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油然而生,身边伴随的只有沉甸甸的背囊,其实这些天来根本没怎么冷过,而我却带了许多御寒的衣物,加上旅途的疲累,背囊愈加显得沉重,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吃力。而背囊似乎也已经困倦,慵倦地一动不动地呆在椅子上。
下午两点正,小黄的中巴出现在汽车站外,停在靠里面的一条车道上。我拎起行囊,随着人们,登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一排椅子的某个座位上。
一位中年男人正在把一大堆煤炉状的物件搬上车,小心冀冀地塞进座椅的下面,甚至走道上。
去小黄的路况并不算差,虽然只是黄泥路,山路弯道也多,但司机娴熟的车技着实让人放心。 不过,如果是遇上雨天泥泞湿滑的路面,恐怕司机也不敢轻易冒险。
在车上,我向一位女孩问路,她似乎对这里并不熟悉,原来她并非本地人,今天只是去探望一位小黄的朋友而尔。而她似乎也认为我和她一样,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当我告诉她我是一个人来玩的时候,她显得有点纳闷地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一时不知如何去回答她,或者每个人考虑的角度都不同,她曾经在广州打过工,她不也说白云山好玩么,而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好玩。
侗族的鼓楼不时地在眼前一掠而过,似乎也过了有好几个村庄,每次都以为这里应该到了的时侯,车子都会毫不留情地飞驰而过,然后向另一座村庄奔去。
【小黄】
经过一道侗族特色浓厚的长廊,预示着我们确实已经到了小黄。小黄给人的印象是令人难忘的,这里的人们身上穿的都是黑色的布衣,自己编织,自已染制,统一的颜色,统一的款式,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至少我觉得这很特别。
汽车在侗族鼓楼广场停下,我下了车,瞥见前方不远处有几栋两层楼高的崭新的侗族楼,一楼墙身用红砖砌成,二楼则是木料塔建的,上面还悬挂着几只红灯笼,估计是旅店。我背着行囊,缓缓地走上前,木门紧锁,我试图去敲门,没有反应,估计里面没有人,刚想转身离开,门突然开了,一位黑皮缕西裤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从门后探出身来。住宿的?从我的衣着还有身后沉重的背囊,他猜出了我的意图,他若有所思地在裤袋中摸出一台手机,并示意让我稍等。街上来往的都是穿着黑布衣的族人,似乎一个游客也没有,确实是这样,直到走的那一刻,也未曾瞥见一位游客出现,一群妇女正站在街道边理着织线,动作利索,神情轻松,宛如在玩着游戏。黑皮缕男人讲完电话,把手机放回裤袋里,接着又在裤子两边的裤袋四下里寻找着什么,似乎什么也找不到。他嘴里嘀咕着,返回了屋内,稍后,他领我上了二楼。与我想像中的不大一样,楼梯和地面并没有用到木板,而是采用了坚固结实的混疑土,走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这种厚实的混疑土地板,似乎与我预想的原生态建筑有点格格不入。我挑了一间窗口可以望见马路和侗族鼓楼的房间,以便外面有什么特发事件和表演之类的,我会第一时间知道。房间并不大,整齐地摆着两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单人床和一个木色的床头柜,而窗帘则是绿色的花纹图案。
街上偶尔瞥见一些族人挑着农作物经过,鼓楼广场上一些小孩在忘情地玩耍,让我忆起了孩提时的光阴。听说这里经常有艺术家在这里搞一些展览,四处打听,竟无人知晓。
这时,三五成群衣着朴素的小孩背着书包从我身边经过,不时地回头窥望着眼前这位陌生的游客,估计是到了放学的时间,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穿着黑色的侗族布衣。我举起手中的相机,瞄准他们有点脏的稚气的脸,没待我按下快门,他们便从我的视线走开了。此时我从袋子里摸出带来的水果糖,伸出手去示意递给他们,他们旋即转过身来,面带笑容地接过我手中的糖,再次用相机对准他们时,他们已经不再躲避,而是摆出各种姿势来配合我。
曾经试图寻找这里的艺术展览室,未果,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或许这里的展览室早已经被人们所遗忘。偶尔遇见几个小孩,我仍然给他们递上一些糖,他们为我的相机显示屏里能即时看到自已的样子而兴奋不已,频频要求我多为他们多拍点。
我沿着侗族民居攀上山坡,远眺耸立民居当中的鼓楼,它像一位高大的守卫者,日日夜夜守护着这里的人。
走累了,我在一张长木凳上坐着,懒洋洋地望着这里正在盖新房而劳作的男人,玩耍的小孩,还有挑着农作物经过的妇女。一些悠闲的青年凑过来,坐在我的旁边,好奇地打量着我手中的相机,毫无拘束地跟我聊起来。一群小女孩则在一旁满脸笑容羞答答地望着你,想有什么要对我说而又羞于启齿,旁边的少年凑到我耳边,告诉我她们想带我到她们家里唱歌给我听。我没有拒绝,其实早就听闻小黄的侗歌很出名。
一群小女孩,雀跃地在前面带路,把我领到一间木屋,进入昏喑的内屋,沿着一道木楼梯,爬上二楼有瓦遮挡的平台,她们一字排开,侗族山歌就这样地唱开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们在唱些什么,歌词大意是什么,嘹亮而动人心眩的歌声确实令人陶醉,我迫不及待地按下相机的录像功能,让歌声永远地留在我的那张储存卡内。然后,他们又像毕业典礼那样,整齐有序地排开,让我给她们拍照.拍完后,一位其中个头最高的小女孩突然伸出一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手,恳求我给她钱。我拒绝了她的要求,从袋中取出准备好的水果糖,分到她们的手上,并且答应回到广州后给她们寄上照片,可爱的胖女孩连忙用笔工整地在纸上写上邮寄地址,递到我的手上。我转身与她们道别,本以为就此打住,高个子女孩从后跟上,仍然伸出她那只晒得黝黑的手,我再次拒绝了她,高个子女孩见我立场坚定,突然改变了主意,拉着我到小卖部买零食,直到每人手里拿着一小包的零食,才满意地散开。我站在那儿,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哭笑不得。
返回旅店,大门紧锁,似乎没有人在。我拔通了旅店老板的手机,电话通了,不远处蓦然从屋内冒出一个黑皮衣的男人,接着电话,挥手让我过去,然后又折回屋内,我认出是旅店老板。我挂了电话,朝着那间屋的方向走去。
屋内围着三个人,旅店主人示意让我坐,除此以外,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我拎起一张小板凳,静静地坐在旁边,试图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或者,至少还可以有建设性地插上一句。仔细聆听,全是方言,只略一知道他们拿着一张张的草图,像是在谈论某项工程的开支之类的。
旅店老板似乎并没有给我钥匙的打算,时间好像凝固在那儿,我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干等。我把凳子挪到了门外,望着来往的族人。远处瞥见一大群的小男孩围着一个脚步踉跄的小子,估计是这个小子喝醉了,时而转过身,身体跌跌撞撞地驱赶着尾随看热闹的小孩,时而蓦地跌倒在地,良久才缓缓爬起。
当我们返回旅店时,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楼上的房间,和衣仰身躺在盖着白色床单的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我的心态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旅途的疲累、孤寂让我有马上离开这里的念头,我显得浮躁不安,风景对我来说也显得有点视觉疲倦。
小黄的夜里,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一场思乡的雨。
早上七点,天色已亮,昨夜的一场雨,泥沙地面还有点湿,较低或坑洼的地方,一些松软的淤泥堆积在那儿,残留着人们经过时踩在上面重重叠叠的脚印,还有牛只留下的脚印。一辆面的似乎已在路口等候多时,车上没有人,司机站在车旁无聊地四处张望,我提着背囊上了车,少顷,上来了几个人,偶尔与司机聊上几句,司机见时间差不多,启动了车子,车子在田间小路驰骋,没多久我又回到了从江汽车站,这让我想起了那辆蓝色客车,我的那支登山杖就丢在那辆车上,我死心不息,我明知道不可能再遇到那辆蓝色的中巴,明知道就算这么巧让我碰见那辆车,也不一定就是那天那辆蓝色中巴,明知道就算真的就是那天那辆蓝色中巴,但事隔一日一夜登山杖想必早已被人拿走。
我在汽车站广场停满一排排的客车里四下找寻,我在一辆白色的大型客车的后面,发现了那辆车牌为贵H03826的蓝色中巴车,车门敞开着,车上没有人,我踏着车门处的梯级走上车,在我坐过的位置旁,我发现了我的那支黑漆铝合金登山杖,它静静地,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由始至终,它一直呆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阿洛于2015年8月1日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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