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的麦当劳里，挂满了喜庆的新年红。苏小澈又穿得像只绿毛龟，坐在美美的杨芊语面前，尴尬得抬不起头。
杨芊语抿了一口草莓奶昔，微笑道：“小澈，你们还好吗？”
你们……苏小澈有些糊涂，重复道：“我们？你是说……”
杨芊语微笑道：“你们，当然是你和子衿。”
苏小澈大惊失色：“等等，芊语！你在说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和他……没有啊！我和他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啊！”
杨芊语笑不出来了，转而露出了一丝不相信的神情，重复道：“没有在一起？怎么可能？我以为你们……”
苏小澈握住了杨芊语的手，看着杨芊语的眼睛说：“没有的事。当初我喜欢他以后，才知道你和他是一对，所以一直对你很愧疚，就和他做回朋友了。后来我另有喜欢的人，他也知道的。芊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芊语足足愣了五秒，才缓过神来，苦笑道：“高一那会，有人告诉我，你喜欢他。我试着问过他，觉得你怎么样？听他的口气，我以为……他很欣赏你，我觉得，如果没有我，他会喜欢你的。”
苏小澈慌忙摇头：“不不不，这不可能，你怎么会……”
“你听我说，小澈。”杨芊语又按住苏小澈，柔声道：“我了解他，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苏小澈急得快哭了，却无法反驳，只能听杨芊语说下去：“他说起你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芊语啊！他平时眼睛里就有光啊！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啊！
苏小澈这么想着，却不敢这么说。毕竟杨芊语不像苏小澈那样，平时就可以看到梁子衿。苏小澈只能说：“我相信他心里只有你，因为他也总是对我提起你……”
杨芊语摇摇头，苦笑道：“我当时觉得，我和他不在一个学校，再好的感情也会淡，何况你又那么优秀……与其等他提分手，不如我懂事一些，主动退出，这样他就不用顾忌我，就可以面对自己真正的感情了……”
苏小澈失声道：“所以你是为了……成全我和他，你提的分手？”
杨芊语叹了口气：“是，高一的寒假，我就提了分手。而且，我也说了原因，他没有挽留。所以，我才会以为，我没有想错，我以为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苏小澈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为什么梁子衿可以和宋欣优那么亲密，为什么吴月瑶会喊自己“嫂子”……原来杨芊语早就和梁子衿分手了！而且还是为了“成全”自己！这下苏小澈真的要无地自容了。可这件事到底是谁告诉杨芊语的呢？
“陈菲告诉我的。”杨芊语知道苏小澈想问什么。“她一直是我和子衿的好朋友，但她竟然帮你说了很多好话，我想你真的是很喜欢他，也真的是比我有魅力，哈哈。”
“芊语你别这么说。”苏小澈难受地摸了摸杨芊语。“我不明白，我明明早就放弃他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后来的事……你们明明可以不分手的。”
“这就是跨校恋，什么事都要从别人口中知道，时间错了，一切都错了。”杨芊语自嘲地说。“事到如今，我不想怪谁，其实，也怪我自己，明明还喜欢他，却要勉强自己退出。我以为只要他幸福，我就知足了，但我做不到，现在也做不到……总是想问他的消息，又问不出口。对了，上次安雅还跟我说起你呢，说你文章写得好。”杨芊语的话锋陡然一转，脸色也好了些。
“安雅？她的文章写得才是真好呢……你们也很熟？”苏小澈问。
“是，我和子衿的过去，她也都知道。我不想让她对你有什么误会，所以没有告诉她分手的原因，也不能问她你们的情况……对不起啊，错怪你这么久。”杨芊语苦笑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苏小澈也苦笑道。
“好了，没事了，既然真相大白了，我很开心。”杨芊语定了定神，又说：“其实，我今天不想说这件事，只是我看见你，实在忍不住……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杨芊语的脸色又凝重起来，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小澈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听见杨芊语问：“你还记得唐菲菲吗？”
苏小澈道：“记得，当然记得，初中跟我们一个班啊。她先转到我们班的，后来又转到你们学校了吧，怎么了？”
杨芊语看着苏小澈，眼神里渐渐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悲悯。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颤声道：“她……她走了。”
苏小澈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身旁那些疯跑打闹的孩子们，追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大人们，忙得团团转的店员们……好像都被裹进了一团雾气里，飘在了半空中。
店里的音响还在欢天喜地地唱着：好运来，接着来，恭喜恭喜发大财……
那声音遥远得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是说，她……走了？”
苏小澈艰难地重复了这句话，自己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是那种死人一样的难看。
“是，她走了。”
杨芊语一字一顿地说完，额头的碎发散落了下来，遮住了美丽的双眸。
但苏小澈看见，杨芊语的眼底，分明有了泪光。
苏小澈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的吸管，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却一抖，一杯可乐就此打翻了。
正在邻桌忙碌的一个小店员迅速反应过来，抓了毛巾就替苏小澈擦身上，见两人都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敢多嘴，赶忙回到柜台。
一起打工的萧婉灵便八卦地凑上来：“怎么感觉她俩的样子好奇怪？是抢男朋友吗？”
慕思盈摇摇头说：“比那要严重得多。”
“什么时候的事？”苏小澈捂着脸问。
“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放假那天。路上很滑，她就在校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天？苏小澈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公交车经过一中后，苏小澈猛然惊醒的那个瞬间。回头看时，一中那段马路上，熙熙攘攘全是人头。苏小澈心里一阵慌张，却又不知道在慌张什么……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是有心电感应的。苏小澈这么想着，眼泪就从手指缝里流下来。
“我以为她只是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好了，可她没有爬起来……我以为她骨折了，赶快打电话叫了救护车，见了她家里人才知道，她从小脑子里有个瘤，就长在血管上，小时候还好，这两年越长越大，随时可能爆裂……”
杨芊语说着，也痛苦地捂住了脸。
“她那时还没走，但是，也差不多了，脑死亡，植物人，我去看过她一次，本来今天想带你去的，可是……前几天接到她家里电话，说她走了。她的遗物里面有一封信，是给你的，她家里人一定要我交给你。”
信就在苏小澈面前。苏小澈狠狠地抹了两把脸。
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吧。
（呃……这个开头好俗啊，每次看电视看到这种情节的时候，都觉得好俗好俗，可怎么轮到我自己的时候，我也只会说这种话了呢？）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把我当朋友，毕竟，最后一次见面是那样……真的很紧张，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会和那些女生一样吗？就是你们班的那些女生，看我的那种眼神……我真的很讨厌，也很紧张。我知道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能理解我的吧。
我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我早就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想把能享受的都享受了，就这么简单。那个男生，他说他喜欢了我很久，那我就信了吧，不信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和他天长地久，也不会看到他移情别恋，挺好的。
对了，我见过穆婉清了，真的是特别好的一个女孩。陆皓宸根本配不上她。我其实，没有喜欢上他，我只是有点好奇，他是怎么能做到心里想着一个，嘴上追着一个的？不知不觉就聊了很多，就变成他女朋友了……我都没有承认啊！他这个人真的……怎么说呢，控制欲超强的，我跟钟毅他们多说两句话他就不高兴，而且我最受不了的是，他真的很消极，很没有上进心啊！动不动就说社会不公平，还说他将来就想在这考个公务员……我要是能活到那时候，我肯定是要去大城市的，所以我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嘛，害你担心了，哈哈，你担心我的样子真的超可爱的。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啊。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其实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我真正的爸爸，是上海人，我妈妈生下我以后，他就自己回上海去了。我三岁的时候，我妈妈不顾全家人的阻拦，一定要去找他，就把我丢给我小姨和小姨夫了，就是我现在的爸爸妈妈。后来，我妈妈没有回来，再后来，我上海那个亲爸车祸死了，留了一大笔钱给我。所以我才能上最好的学校，进最好的班，可以转学，可以不用看老师的脸色，可以学跳舞，可以买很多衣服，可以活到现在……我真的挺感激我亲爸的。可我真的好想见见他啊！我从来没见过他，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见到他？这可能就是命吧。
嗯，想说的都说完了，心里舒服了很多。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顺利交到你手上，如果有机会，我想亲口告诉你这些，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做好朋友……你可不要嫌弃我啊，哈哈。
就这样吧。新年快乐。
2007年12月31日
菲菲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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