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离开我8年了,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我每每很想为他写一些什么,却总是提笔数字难以成行。后来看到宁财神在他父亲一周年时写的纪念文章《父爱如山》,里面提到他自己竟也是像我一样,因为父爱的份量太重,因为对父亲的思念太浓,以至于我们的手沉重地提不起笔来。
父亲早年是个军人,我们兄弟姐妹最津津乐道的就是看着父亲当年英气逼人的照片,笑着打趣是不是母亲追求的父亲。父亲转业后只身来到了我出生的那个小城,和家境贫寒的母亲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始终都没有任何人可依赖,独自一个人背负着整个家庭的责任。我不知道父亲当年初为人父时,看着我的大哥是怎样的心情,我只知道,父亲从此为养育相继出生的一儿三女作着怎样的努力。在困难的建国之初,父亲为了能有更高的收入,放弃了相对舒适的城市生活,而选择了做一个只身天涯的铁路工人,从此开始了一生的奔波和艰辛,而维系着他和这个家庭的,就是父亲身边的那个旅行包。
从我懂事起,就是在对父亲的期盼中度过的。父亲一年只有春节一个探亲假,其他时候,偶尔借出差之便回家住上一两个晚上,就是额外的莫大惊喜了。父亲每次回来,都拎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旧式的旅行包,大都阔大实用近似长方的形状,长长的拉锁,中间两个半圆形的提手,已褪成枯草色的帆布包上,班驳着各种渍痕,显然,在最小的我出生前,它已随父亲奔波多年了。
父亲回家几乎都是在夜里,似乎安心要给家里一个惊喜。不一定哪个晚上,姊妹几个就会被母亲含泪带笑的轻轻喊醒:“醒醒!看谁回来了?”母亲从来不用喊第二遍,因为这声呼唤对我们来说,不啻是最动听的语言。等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父亲因为长时间坐车而满是疲惫的脸,就会一骨碌爬起来兴奋得直喊。父亲总是无声的微笑着,挨个抚摩着我们的头,接着便从鼓鼓囊囊的大旅行袋子里往外掏各种吃的。火车上一角一包的旅行饼干,用纸包起来的面包,肯定都是能让我们平分的;一塑料袋裸包装圆溜溜的硬糖球,上面有各色的橘瓣状的花纹,酷似孩子们玩的弹珠,我们往往把漂亮的放在后面吃。 一大袋花生,又解谗又耐吃,或者还有一块卤肉,那当然是惊喜中的惊喜,会让我们惦记的睡不好觉。这时候显然就是父亲最满足的时刻,看着我们摩挲着怀里的一包饼干或一个面包的包装纸,在他的慈祥的安抚下甜蜜的睡去。如果是春节的探亲假,父亲的旅行包里肯定少不了一整套的猪下水,连带猪头猪脚猪尾巴,过年的全部荤腥就在它们了,既便宜又能让饭桌上的花样不断。我至今还记得父亲用烧红的铁钎子把猪肉上的毛去干净时散发出的那股子焦糊味儿。我现在有时候想,不知以父亲每月留给自己的微薄的生活费,他是如何的苛刻自己用尽心思才能为我们备下那些盛宴。在我们的整个童年时代,父亲的旅行包就象童话故事中具有神奇魔力的盒子,装载了我们太多太多的欢乐和期许。
父亲回家的日子,才是我们这个家庭真正的节日。父亲忙着修车子、做凳子,把烧的不好的炉子重新拾掇一下,锔好漏了的盆子,把孩子们穿得张了口的鞋子缝起来,给长高的孩子做条裤子,爬上屋顶修补下雨时渗漏过的地方,只不过有一次,父亲正在给家里做一张小木桌,我就在一边用斧子劈木头玩,手小力微,锐利的斧子一下子劈到了我左手的食指上,在最初一瞬的麻木和惊恐后,我举着血流如注的手指哇哇大哭,父亲一下子扔了手里的东西,一手捏着我的手指止血,一手抱起我就向外跑。医院离家并不是很近,我也并不是身轻体瘦,父亲一路不作丝毫停歇,身体微微后仰,额头上的汗珠晶莹闪亮,嘴里还不断的安慰我,孩子,勇敢一些!我有时候回忆起来很奇怪,当时痛苦哭叫,满怀惊恐的我,为什么对父亲的样子记得如此深刻?那时候,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他的几乎无所不能是我向其他孩子炫耀的资本。尽管今天回忆起来那种无所不能的背后包含着生活的无数辛酸和无奈。
父亲退休后十几年罹患了癌症,应该和他长年为给我们省下一口好吃的而刻薄自己、艰苦生活不无关系。父亲患病期间是很痛苦的,但直到他离开,他从没有给我们说过一句难受。
父亲是个平凡的人,但在我心里,他的身影永远高大无比。如果可能,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我们的最后一个拥抱。
父亲,今夜,您还会来梦里看我吗?一定还要带着那个旅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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