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刘丽霞坐在空荡荡的候车室里,等待着开往故乡的列车。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回乡前的激动与期待,此次回乡让她倍感伤怀,因为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离开,或许是永别。
虽已是春末夏初,气温渐升,可她依旧感觉脊背发凉,身下的金属椅子透过单薄的裤子散发出冰冷的气息,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穿过口罩直入肺腑。她将行李箱往身前挪了挪,似乎想借此抵挡一些凉意。箱子里装着她在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二十年的青春与回忆,她曾以为二十年很长,没想到不过就是眼前这一箱子的容量。此番回去,何时再来?再来时已是过客,其实自己一直只是过客,从未真正融入过这座城市。
她没想过自己的闯荡会是以这样仓促而狼狈的方式结尾。她有些不甘,不过就是一场病而已,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发作起来虽然有些可怕,但是过了后就恢复正常,完全不会影响正常工作和生活,而且这三十多年来这仅仅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但是无论她怎么和张经理保证自己没事,保证自己完全可以和过去几年一样好好工作,甚至保证自己即便有事也不会给找公司麻烦,仍旧没能保住这份工作。
她懊恼地想早知道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还不如在感觉到不舒服时就请假回宿舍关起门来谁也不说。去医院什么用也没有,不过是做一大堆的检查,花掉三分之一的月工资,等待三个小时后得出个是心脏方面的问题。折腾了一下午,医生还说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给药。最后出了诊室,在卫生间吐了一通之后,自己又生龙活虎了。躺着进去的,没有任何的治疗,自己又站着回来了,白白花了那么多钱。和上次的发病过程一模一样,只是上次一分钱没花,这次......唉,那些钱能给孩子交几个月的伙食费了。不过医生说往后这病的发作会越来越频繁,还是要早日治疗才行。早日治疗,都是钱啊,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打拼了二十年,连个医保也没有,挂号时,护士理所当然地要医保卡,仿佛这里的每位患者都有医保卡。为什么别人眼里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却没有呢?或许回家也是好的,至少家里有农村合作医疗保险。或许该早日回去,那样至少可以看着一双儿女长大。
可是回去后孩子的学费、买房子的钱、养父母的钱该从哪里出呢?本想趁年轻多挣些钱,没想到却有了病。她不怕找不到工作,不过她清楚地明白,这病犯一次就得换一次工作,除非无人知晓。不过犯病时若没人在身旁也是极其凶险的,就像这次,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命归黄泉了。
躺在担架上无法动弹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是张经理和王组长一直为她跑前跑后,为她找医生、带她做检查、替她交钱,她一度以为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也是有依靠的人。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张经理便对刚刚恢复神志的她说“丽霞啊,你看你这病真的太吓人了,这次你没听医生的做进一步的检查,回去后你还是要好好看病啊。你看你这身体肯定是没办法上班了,你一个人在宿舍我们也不放心,你给你老公打个电话,让他把你接回去吧”。她一听这话,慌忙说:“经理,我没事,我回去就能上班了,你看我现在完全好了,吐完就没事了。你放心,等我休息的时候我肯定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好好治病,肯定不会耽误上班的。”张经理继续柔声细语地说:“丽霞,我们肯定不能再让你操劳了啊,你这病犯起来太吓人了,还好这次没事,你还是给你老公打个电话,让他们明天来接你回家好好看病吧。”她听完,只能默默低下头,这么迫不及待,明天就让打包走人了。她终于明白,她们的关心更多的是怕自己出了事他们要负责任。瞬间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她早该明白的!
回到宿舍后,她没给家人打电话,一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恢复正常,完全可以独自行动;二来是若有人来接,这往返的路费又不是一个小数目。偏偏又是疫情期间,哪里也去不了,更别说找工作了。或许天意就是让她回家,回家是唯一的路。
也好,总是要回去的,不过早晚而已。广播里响起客套的女声“XXX列车已进站,请各位旅客做好准备。”刘丽霞拢拢头发,拉起行李箱缓缓走向回家的路。
来时熙熙攘攘,去时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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