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

上个世纪80年代，按照妈妈在家庭里的排名，不难推算小姨大致是80后。在我的记忆里，小姨一直是瘦瘦小小，个子不高，瓜子脸，双眼皮，眼窝深深的，颧骨高高的，白白的皮肤，有些像中俄混血儿；放在当时也是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小姨排名老幺，妈妈说，小姨是她们兄妹四个里面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学习成绩最好的。每讲到这，妈妈都会带上一句：比我多读了好几年狠的书呢。妈妈排名老二，也是大姐。80年代的工农阶级讨生活不容易，家里是不富裕的，妈妈少读的那几年书，都换成了串街走巷，打零工减轻家里负担。以至于后来她常常用她经历对我进行规劝？开导？炫耀？她说：她卖过包装糖，类似于小时候白沙糖一大包，打火机在包装顶部火燎一下就能封口，在我小的时候还有这种，甜甜，可馋了，我承认当时我是羡慕的。也去厂里踩过缝纫机，去小商品市场进货摆地摊，等等太多了我都记不得了。

当时还是盛行说亲讲媒，她们这辈的婚姻大多数都是通过媒人讲成的。不得不为我的妈妈感到骄傲，她是自由恋爱，虽然后来她说过后悔这类话。在当时的一个认知圈里，妈妈能做不一样的那个少数人，潜意识里面为她自豪，很了不起。也许得感谢那几年少读的书，换了一种方式回报给了妈妈。我也感谢，似从缝隙中偷偷溜进我的意识和行为里。

小姨随了大流，经过当时媒人介绍认识了小叔。小姨上完学有没有去找工作这些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讲过。不过按照老一辈的想法，女孩子要找个稳定的工作以及生活，铁饭碗是她们心中的不二之选。所以我估计小姨没有出过远门，大致是在家附近找熟人安排“稳定”的工作。老一辈的另一个说法是要22岁该结婚了，再大点就选不到好的了。所以小姨和小叔之间的交往我估计是顺利的，小叔当时一身西装还系领带这种，捯饬的很干净利索，确实是很吸引小姑娘家家。这我得作证，小叔不是为了见家里人特意收拾，往后的很多年春节见到他，总是穿着帅气的夹克或者西装，甚至还能看到做好的发型。说他是花花公子也不过为，当然我这里只指外表形象。

妈妈说小姨领证的那天，很突然，小姨对家里说进城玩耍，再回来，就多了一个红本本，没错，她们去领证了。再后来从她们结婚到婚后生活，再到生下了第一个小孩，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记忆，爸妈把我带去了很远的地方开店讨生活，我对除了爸爸妈妈弟弟之外的亲人记忆好似从来没有过，只记得有一年上小学几年级不记得，春节我们给外婆外公打电话拜年，妈妈让我喊外公外婆，突然从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外婆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再后来才慢慢的知道阿姨、舅舅、伯伯、姑姑是什么意思。

小姨正式走进我的记忆里，是从她们俩从老家来到我们的城市开始；通俗一点，她们俩想通过爸妈在这个城市谋新的生活。这个时候的记忆还是非常稀薄，我预计当时我才上小学三年级左右；我只记得我们家来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精致的男人。小姨非常温柔，常常对着我笑，讲话也轻轻的，不像妈妈总是凶我。放学回家小姨也常常牵着我去买棉花糖、糖葫芦。小叔...不记得了，在这一段记忆里，印象里每次看到他都是得体的，短款上衣搭配休闲裤和一双干净的鞋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也不怎么说话，很清冷。放学后也不常见到他，可能干活赚钱去了吧。这段时间持续不长，大概一个月左右，她们俩就走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再后来因为异地高考政策，不得不转学回到老家上学；从此借住在了大姨家，开启了我的中学生活。当时我已经开始有自己意识和判断了，这个时候小姨再一次走进我的记忆。嗯，她们俩和我一样借住在了大姨家，我每天都要在学校上晚自习，中午回家吃饭。中午回来都是小姨在做饭，好像她承包了厨房的工作。小叔和之前一样，不常看见，常常比我还晚到家，应该是出去赚钱了吧。没过多长时间，小叔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是去了外地打工。小姨还是照常每天给我们做好吃的，再往后小姨也不住这了，去哪我没有问过，不知道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和上一次一样，短暂的住在我的记忆里一小段时间。

很久很久以后，大一的一个暑假，我正兴冲冲的在一个超市打着暑假工，想买一个新手机。毫无防备的一个中午，外婆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想要我回老家照顾坐月子的小姨，给我算工钱。虽然我已经上大学了，但是照顾人，特别是虚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宝宝，这个事情我是万万不敢想的。我看的出妈妈也是不忍心的，但是我能从电话里听出来外婆和妈妈的纠结和无奈，我是当下最好的人选。妈妈虽然担心但也只好把我送去，叮嘱我照顾好她们。

当时的小姨是三个孩子的妈妈，除了刚出生的宝宝，还有两个小女孩，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幼儿园。刚生完宝宝实在没法照顾三个小孩。小叔我不知道在哪里，后来也就听到小姨提过一次，她就说小叔在外面赚钱。我很笨拙又委屈的度过了这段时期，回到学校上学了，当然也拿到了新手机。

小姨这些年越来越瘦，每一次见她都能很深刻的感受她的消瘦；常常能感受到她的虚弱，本来不高的个子，好像每见一次都更小一点。皮肤越来越松弛，眼窝比之前更深了，说话也越来越轻。被生活一点点吞蚀大抵就是这样吧。

这么多年常年不见小叔，每次都被告知小叔在外面赚钱，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姨的生活越来越清贫，他常年不在家，小姨一个人要拉扯三个孩子，并且还需要去做小工赚取微薄的生活费，小叔拿钱回家的次数是稀缺的，屈指可数，每次的数额也是不大的，从小姨拮据的生活里不难看出。外婆心疼小姨，经常托人给小姨带自家种的菜还有肉。每次小姨回家，外婆都给她开小灶，煮红糖鸡蛋，也会现杀自家养的土鸡给小姨补身体。

生活对小姨没有心慈手软，一年又一年，小姨的生活没有越来越好，看不到一点希望那种，三个孩子都到了入学年纪，学费生活费成了一笔巨大的开支，即使是在义务教育的政策下。这些年我听说的，小姨出月子之后就去了一个馄饨店包馄饨，后来又去了一个小区做清洁工。一个月两三千的薪资，小叔依旧不知去向，还是同一个说法：他在外面赚钱。

也想过离婚的吧，我猜。从借住在大姨家开始，从第一个孩子到第三个孩子，从饭菜油水越来越少开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每次都作罢结束。她是可怜的，她的生活清贫如洗，如果生活也喜欢挑软柿子捏，那小姨一定是那个软柿子，被捏了又捏，捏到干瘪。

大家都认为她过的不好，我也这么认为，不知道她自己。

听说她现在决意离婚了，但是小叔不同意，联系不上人。大家出主意说打官司，小姨是同意的，但是据我所知。没有人在推进这个事情，我不知道这个婚能不能离成功，小姨会不会再一次心软。不知道小姨想把生活过好的决心有多大，希望她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