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曾在《人间词话》一书中评价纳兰说:“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这句“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许多人怕是不太认同。毕竟南宋,还有“逋峭沉郁之慨,求之有宋诸家,无可方比”的陆放翁;有“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的辛稼轩;有“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的吴梦窗。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在南宋词人王沂孙的“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沉寂了几百年以后,有一人,以一己之力,把宋词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这个人,便是纳兰容若!
对,南宋后的词,便如王沂孙笔下深秋的枯蝉,没有凉柯暗叶,纵心中有千种离愁,更与何人倾诉?那个秋天,词人写的不仅仅是一个王朝的没落,也是词作为一种文体,那“要眇宜修”的微言背后——一个文化的没落。
好在这个秋天虽然很长很长,还是在四季的轮回中被代替了。公元1654年的农历腊月十二日,纳兰容若出生于京师。这代表着,南宋后宋词几百年的荒凉,终于来有人抚慰了……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纳兰性德:“千古伤心”词人——抚慰宋词四百年的荒凉《忆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清风吹到胆瓶梅,心子已成灰。
此阕《忆江南》乃《饮水词》开篇之作。他说“小立恨因谁?”我们不禁想问,究竟是“谁”,使得容若心字成灰?此人,自是容若表妹谢氏。二人自小便青梅竹马,待年岁少长,则暗自倾心,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两情相悦。然而,谢氏入宫当了妃子,容若是御前带刀侍卫,从此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后来,容若曾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装扮成僧人的模样匆匆入宫见了表妹一面。然而此番冒险,换来的,也只不过是“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的无可奈何,是见“风过瓶梅,心字成灰“的离愁别恨。是徒留那小字红笺上的一纸清婉缠绵……当时,什么“清风朗月,辙思玄度”的表白,什么“金钗钿合当时赠,历历春心”的盟誓,在现实面前,瓦解冰消,一败涂地!
《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细思量。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秋风乍起,黄叶萧萧,天地之间,除了爱妻卢氏,还有谁会跟容若道一声:“西风渐紧,莫忘添衣”?而此时,容若与卢氏,一在人间,一在天上。比之与表妹的宫墙之隔,这天人永隔之苦,更让人神伤!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诉尽了离殇!
容若二十岁时,迎娶了妻子卢氏,二人相敬如宾,和如琴瑟,却不得地久天长。只三年后,卢氏因产后患病辞世,上天再次将命运的打击无情地加在这位多情公子头上,从此:“悼亡之作不少,知己之恨尤深。”
卢氏死后,他叹:“卿自早睡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三年叹:“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四年叹:“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十年叹:“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续娶官氏,也叹:“鸾胶纵序琵琶,问可及,当年绿萼华。”其实何止如此,卢氏死后,他每年均有悼亡之作。那词中的凄冷哀愁,读来只觉如淫雨连绵,欲绝不绝,当断不断……
《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柬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千古伤心”词人——抚慰宋词四百年的荒凉古之文人作诗填词,以女子口吻写的,早已司空见惯。而当我看到“柬友”二字,耳目一新。刚欲细读时,又见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未及深刍,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阕是以爱情为喻,说朋友之间也应始终如一,不离不弃。而以词“兴于微言”、“要眇宜修”的特点,此开头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又不知生出了多少哀怨凄婉,屈曲缠绵?
这阕词,是容若与友人绝交的,此人是谁?已不可考。而有一人,与容若相见恨晚(岁丙午,容若二十有二,乃一见即识余之晚),肝胆相照,为忘年之交。这个人,便是顾贞观。
当时,顾贞观好友吴兆騫蒙受作弊之屈而被流放东北,顾贞观填了两首《金缕曲》寄给吴兆騫。当容若看到这二首词时,一颗赤子之心便深深地被感动了,他说:“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嘱也。”顾贞观却道:“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容若答应了,并赋《金缕曲》(绝域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余事。)赠与顾贞观。可看出,容若对于友人,是多么披露腹心,悃愊无华!
《南歌子·古戍》古戍饥鸟集,荒城野雉飞。何年劫火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 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康熙二十一年(1682)春,容若扈驾随行塞外,见荒丘残戍,战火余灰,又有野雉起落翔停,满眼萧瑟肃杀。故以此阕《南歌子》抒发其心中世事无常,兴亡沧桑之感,近代书画艺术家叶恭绰先生说:“‘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句而憬然。”
容若的思古伤今之作,缀景荒凉,设色冷淡,有“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的雪夜之思,有”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的悲怆之音,有“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苍凉之状。袁行霈先生曾在《中国文学史》一书中说:“他把命运的幽怨和回顾历史引发的惆怅,同悼亡的心灵创伤融为一体,酿成哀郁凄婉的情调,贯穿了他的全部词作。”
康熙二十四年(1685)暮春,容若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后一病不起。七日后,溘然长逝,时年三十一岁。
到此,西风乍定,残星欲曙,永夜阑珊!在南宋王朝覆灭的余烬下后的四百之外,宋词,不再寂寞荒凉!
纳兰性德:“千古伤心”词人——抚慰宋词四百年的荒凉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
听说,纳兰明珠在读了《饮水词》后,不禁老泪纵横,哽咽道:“这孩子什么都有了啊,可是他为什么不快乐?”
是啊,纳兰氏,是满洲八大姓氏之一,他出身出身煊赫,生来便锦衣裹身,无忧衣食。而他自己二十二岁便考上进士,官场春风得意。且擅长骑射,更兼满腹才气,风度翩翩,注定前程似锦。可他为什么不快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读出了他的哀悼、幽怨与惆怅,却读不懂他的心事。因他天生“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故“虽身在高门广厦,而常有山泽鱼鸟之思。”他说:“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他不要荣华富贵,他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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