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文化符号
《呼兰河传》读后感
早早就听过《呼兰河传》的大名,可一直没有翻开过它。当我看到这个名字时,不由自主的将它束之高阁,原因很简单,在我意识里,这一定是一本描写乡土社会的土到渣的作品,对于年轻的我来说,描述中国乡土的文学作品,实在难以入我的法眼,更别说花费时间去拜读它了。因此,我也与这本书绝缘了很多年,直到最近,王老师推荐孩子们看,我也正处于书荒时期,因此就向孩子们借来了这本书,并耐着性子翻开了第一页。
这时,我才知道我犯了一个我口中经常说孩子们犯的错误:眼高手低!
好久都没有这样一种感觉了:当翻开一本书,看到第一个句子、第一个词语时,就会在心里翻起一阵波涛,并迫不及待的想把它读完,读完后还念念不忘。这种感觉曾在我上高中时看《平凡的世界》感受过,在我上大学时看《穆斯林的葬礼》感受过,而这一次,这种感觉又从读《呼兰河传》时感受到了。
萧红与张爱玲、林徽因都是民国时期颇具才华的女子,她们各自有着不同的传世之作,虽然同是女性,但三人的文学风格却迥然不同。张爱玲的字里行间体现着女性的雍容华贵,林徽因兼具了女性的温柔与浪漫的情思,而萧红却处处体现着中国大地上最原始、最单纯的乡土气息。
实在想不到,处于思想变革时期的奇女子,竟会将乡土看得如此之重,描述的如此之详备,原以为那个时代的青年男女,会将乡土看作是封建社会的集大成者,与之划清界限都来不及,更别说伸出去触摸它,并在它身上看到美丽和善良。
在呼兰河传中,萧红把呼兰河的风土人情描述的淋漓尽致,当我在读这本书时,呼兰河城近百年前的风貌就栩栩如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呼兰河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它没有值得炫耀的历史渊源,没有出现过经天纬地的奇才,也不是什么地势险要的地方,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座东北小县城,因此萧红在描述它的时候,没有刻意去夸赞甚至编撰它的历史,她只是用自己童年时仅存的记忆,将呼兰河城走马观花般的描述了出来。
呼兰河城的人们秉承着中国几千年来养成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人们朴素、安静,如同一潭存在了上千年的湖水,偶尔会在风的作用下掀起小小的波澜,可最终又归于平静,平静的让人害怕。
这座小城里,有着能够保证老百姓基本生活的基础设施,米粮店、种子店、豆腐坊、药店一应俱全,似乎这里的人们就是为了吃而存在,吃病了就挺过去,挺不过去了就去中药店里抓几副药服下,若是这些药物不起作用,那就坐等命运的安排,或生或死,尽看天命。
这里的人们似乎没有任何的开拓精神,他们只是机械般的重复着父辈、祖辈们的生活轨迹,岁月在这里似乎是凝固了,相同的故事不停的重复着,情节、话语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换了些人而已,在萧红的描述中,呼兰河城像一个活死人,还拥有着最基本的生命,可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最有说服力的,莫过于在这座小城中的那个著名的大水坑了,几乎所有人都曾在这个坑上跌过跟头,可就是没有任何一个想着拿起铁锨,铲点土将这个坑填上,人们就任由这个坑存活在那里,他们也周而复始的路过、掉坑、被拯救、破口大骂后幸灾乐祸的看着下一个掉进坑里的人,仿佛这个大坑能给呼兰河城的人们带来无穷的乐趣,是他们这里最出名的“地标”。
呼兰河城的人们在追求物质生活的同时,偶尔也会兼顾一下精神生活的,这个习惯和当时中华大地上的其他城市没什么区别,在精神生活上的样式上也没有什么区别。
植根于中华大地上的传统戏剧在呼兰河存在着,而且也是备受这里的人们喜爱的一种娱乐活动。他们把唱大戏的时间看得极重,热闹程度、期待程度丝毫不亚于过年。往往在大戏开唱的前几天,甚至前几个月,呼兰河的人们就开始了呼朋唤友,邀请他们到这里来看大戏,这些应邀而来的人们中,多是嫁到外乡去的闺女们,她们在接到母亲通知的一刹那,心就飞到了自己的故土,以至于在接来下的日子里她们总是盘算着日子,盘算着给父亲母亲准备些什么礼物,给大姐姐、三妹妹准备些什么礼物,在这种充满期待的盘算中,日子显然是漫长了许多,可能有很多女子们就会在心中腹诽,这日子怎过的如此的慢,往常不是一眨眼就黑天了吗,可现在日头就像是被黏在了天上一般,动也不动。
当唱大戏的日子终于来临时,身处远方的闺女们早早的就来了,她们拖家带口,携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回到了家乡,看到了思念已久的母亲和姊妹,这时她们的泪水也就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悲戚,可总有不解风情的小孩子吵闹着要看大戏,将这些女人正在上演的团圆戏份搅和散了。
唱大戏时的人间百态也不必细说,自然是热闹中带着混乱,混乱中带着嘲讽,嘲讽过了就是全武行,厮打过后又是摩肩擦踵的继续看戏,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要我说,这底下的戏可比台上的戏好看太多。
唱大戏虽说是唱给鬼神的,可人们终归是能听懂的,因此鬼神听没听到不清楚,至少人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许多欢乐。可在那个时代,能够请得起戏班子的寥寥无几,因此大戏也就显得弥足珍贵,而东北特有的跳大神却是十分常见的。
在呼兰河城里,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一种诡异的风气,往往一家人请大神来跳大神时,看热闹的会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若是这家人真的因为跳大神而治好了病,也只能说是这些看热闹的围观者将鬼神惊走了吧,毕竟,鬼神能耐再大,也得有人去敬他才是。我小时候也见过类似于跳大神的民间活动,那时候我母亲郑重其事的告诉我,千万不能去那里看,否则鬼神会依附在你的身上,带到咱们家里来。那时的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来自于老一辈的奶奶身上,因此我真的相信鬼神生活在这个世间,因此十分听话的恪守了母亲的教导,现在想来,或许我错过了一些难以言喻的童年乐趣也说不定呢。
跳大神这项活动贯穿了呼兰河人们的始终,有很多人是这项活动的忠实拥簇,坚定不移的喜爱并传播着这项活动,可也正是这项给呼兰河人们带来无限谈资和乐趣的活动,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血与泪。
呼兰河城就是这样一座没有任何特色、没有任何长处和短处的普普通通的小县城,萧红就生长在这样一座小县城里。
在萧红的笔下,她的童年是幸运和不幸的,幸运的是她生活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里,同时还有一个疼爱甚至溺爱自己的爷爷,不幸的是她的童年缺少玩伴以及父母的关怀,以至于整本书中对自己父母的描写寥寥无几,甚至能够数清具体的字数。
萧红祖父的后花园,承载着她大部分的童年记忆。在这里有开心、有快乐、有难以忘却的回忆,也有恋恋不舍的过去。因此萧红用了大量的笔墨去描写在这个花园中的所见所闻,对于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童年时代的一切美好,这里的每一寸泥土她都熟悉,每一颗小草、蔬菜她都知晓,每一个跳跃着的飞虫都有着自己的名字,都是萧红最可亲、可爱的玩伴。
萧红对于祖父的描写总感觉也是有些模糊的,她没有直接去描写祖父的行为,每一次祖父出现都是和她在一起,似乎离开了她,祖父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她的眼里,祖父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他总是笑呵呵地看着萧红,也会尽情的逗弄她,哪怕是萧红捉弄他,他也丝毫不生气,也正是祖父,给了萧红童年时期昏暗生活中的色彩和阳光。
童年时期的萧红所看到是一个充满了乐趣的世界,这里有着无数新鲜事,有着各色的人,他们的身上总是发生一些似曾相识但又颇有趣味的故事。
《呼兰河传》的前半部分充满了童趣和幽默,人们的生活百态让读者竟然淡忘了萧红童年时期所处的那个动乱的时代,可从胡家的小团圆媳妇开始,整本书开始沉重起来,这种沉重并非是鲁迅那般对旧社会的直接抨击,而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娓娓道来。萧红描写着那些司空见惯的现象,这些现象丝毫不会引起那时人们的关注,可就是这种司空见惯的现象,往往藏着骇人的故事和难以言喻的血泪。
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的死亡是这个故事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悲剧。在萧红的眼中,小团圆媳妇是那么的开朗大方,眼中总是充满着女孩子独有的神采,或许对于小她几岁的萧红来说,小团圆媳妇就是她所向往和憧憬的未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现在看来开朗大方的女孩子,最终却在胡家婆婆的折磨下,在呼兰河人们的出谋划策中荒谬、可笑、悲惨的死去,连她的死都毫无体面,她的灵魂和肉体在这世间受到了最极致的折磨和羞辱。
很多书评家已经多次重申过小团圆媳妇的死是死于封建礼教,在我读来,的确如此,小团圆媳妇是被鲁迅曾说过的吃人的社会吃掉了,连骨头渣都没剩。可当我细想时,又觉得小团圆媳妇的死也是“死有余辜”,谁让她那么开朗大方的,谁让她一来到婆婆家就吃三大碗饭的,谁让她“屡教不改”,不知道迎合婆婆的口味的,谁让她托生在那个吃人的时代的,谁让她遇到了童年时期的萧红,以至于将她的悲惨人生被无数人所熟知,并一遍遍的将她“羞辱”一番的,怪只怪,她托生错了罢。
小团圆媳妇死亡时,萧红并没有见到,或许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没有亲眼目睹自己憧憬的未来的凄惨死亡,至少她的心中还保存着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和爱意,至少她还认为小团圆媳妇的死只是意外,至少让她多保持了几年的纯真和善良。
小团圆媳妇死后,整部书也开始向悲伤的一边倾斜,性情古怪的有二伯,的确很古怪,他总是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来,以至于他慢慢地成为了周围人们取笑的对象。
他的身上充满了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奴性,他在萧红的家族中以二当家的自居,因此,除了萧红的祖父外,他谁也不怕,哪怕是萧红的父亲,未来的家主,有二伯也是照打不误,唯独萧红的祖父,不论他对有二伯说什么、做什么,有二伯都是谦恭的听从着,从来不晓得反抗,看起来颇有意味。
文中有一段在描述有二伯时特别有意思,有二伯睡觉的地方从来都不固定,有时在粉房里,有时在猪倌家里,有时会和磨倌冯歪嘴子睡在一个炕上,而且他有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把自己的行李收拾的板板正正,并且打包好,然后扛在肩上,寻找下一个住处。
刚刚读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有些莫名,直到后面有二伯在吹嘘自己看到毛子来时也不怕时,我才恍然,原来有二伯并不是不怕毛子,反而怕的很,因此毛子来时,他为了逃命,不得已才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
可他为什么嘴犟,说自己不怕毛子呢?只是为了吹嘘自己的能耐吗?也许并不是,他更多地是想让别人承认自己,虽然这里的人们总是称呼他为二当家,可又有多少人是出于真心实意的喊出这个二当家的呢?更多地怕是调侃吧,有二伯虽然疯癫,但终究是爱面子的人,因此他到处吹嘘着自己不怕毛子的事迹,无非是想获得别人的敬佩和尊重罢了,说到底,还是他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奴性思想在作怪。
原以为萧红就会这样让这本书沉沦下去,直到黑暗的最底层,万劫不复,可不曾想,她在最后却给了所有读者一颗救命的稻草,让读者们和生活在呼兰河城的人们有了一缕阳光,这缕阳光就是磨倌冯歪嘴子。
冯歪嘴子应该是生活在小时候萧红身边最底层的人了吧,人就是这么奇怪,虽然同样作为穷人,可他比我穷一些,那我就会不停地笑话他、挖苦他,以至于在他的贫穷中找寻变态般的快乐,冯歪嘴子就是那个被穷人们所笑话、挖苦的人。
虽然他穷的叮当响,可他面对生活的态度却一直是乐观积极的,他勤劳,用自己的双手养活着自己,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日子总归算是过得去。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勇于追求自由恋爱的权利。同样是生活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坏境中,有二伯只学会了随波逐流,逆来顺受,从来没有突破和改变的想法,甚至他觉得自己当个奴才没什么不好的。
而冯歪嘴子却不一样,他敢于冲破封建社会的桎梏,勇敢的和王大姑娘走到了一起,这一点就很了不起,虽然被周围的人排挤、编排,甚至于恶毒的诅咒,可他们两人依旧乐观的面对着生活,也许在那时,那些张牙舞爪的邻居们正是冯歪嘴子夫妇最好的调味料,哪怕你洪水滔天,我自岿然不动。
那时的萧红应该不懂得什么是敢于突破世俗成见的爱情,冯歪嘴子不懂,王大姑娘应该也不懂。可他们知道,男女之间碰对了眼比什么都重要,所谓的相亲,所谓的门当户对,所谓的娃娃亲,都不值得信赖,最值得信赖的就是我懂你心,你懂我意。
文中并未描述两人的爱情是多么的轰轰烈烈,惊世骇俗,反而是用极平淡的语调潦潦草草的将两人的生活描述了一下,甚至于王大姑娘的死也是潦潦草草的,没有人关注,也没有人在乎。
按照周围人的看法,王大姑娘死后,冯歪嘴子也就完了,两个孩子一个也活不了。可谁曾想,冯歪嘴子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担起了又当爹有当娘的责任,一个人养活着两个孩子,因为他坚信,这两个孩子身上有着他所向往的未来,日子总该过下去的。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的形象,让我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我的心中一片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泪水差点涌出眼眶。上一次看到这样 的人物形象,还是在余华的《活着》里,命途多舛的富贵在人生的最后也是这般,先后失去了儿子、女儿、妻子、姑爷,最后和他的外孙两人相依为命,可即使这样,他也是勇敢的活着,哪怕命运已经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可终归是有孩子的,有孩子就有未来,冯歪嘴子在这一点上,也许和富贵产生了共鸣。
整本书读完后,我没有了再去翻阅一遍的勇气,害怕再读到小团圆媳妇充满了戏谑般的死亡,害怕读到冯歪嘴子悲惨的经历,害怕读到萧红所熟知的一切温暖的事物一点点消散,最后成为历史的云烟。
萧红最后的结语也是寥寥几句,似乎对以往的生活没有了什么留恋,可真的是没有留恋吗?
虽然故事完结了,但萧红接下里的人生依旧在继续,不知道她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离开故土后没有再回来过,是故土不值得留恋,还是故土太值得留恋呢?
《呼兰河传》就这样完结了,没头没尾,历史也就如此这般吗?在呼兰河城漫长的岁月中,萧红只是其中一颗小小的沙子,在岁月的长河中溅起了一朵小小的、微不可查的浪花,随即消散无形。
不愿意在深入的分析里面的人物性格以及他们所代表的历史人物形象了,也不愿意再去深入的挖掘萧红所要传达的社会问题了,我只想把呼兰河传看做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有着模糊不清的呼兰河城的样貌,有着那个著名的大坑,有着让人心心念念的唱大戏,有着河边顺水而下的河灯,有着乱葬岗中小团圆媳妇那座已经快要找不到的坟墓,有着萧红记忆中的院落,有着有二伯佝偻的身影,有着冯歪嘴子牵着一个、背着一个孩子的样子,有着祖父园子里的郁郁葱葱以及青葱若隐若现的祖父牵着眼睛大大的、纯真的童年萧红。
北京的幸运在于拥有老舍,鲁镇的幸运在于拥有鲁迅,湘西的幸运在于拥有沈从文,高邮的幸运在于拥有汪曾祺,而呼兰河的幸运在于拥有萧红。
一个作家能够将一座城市的精气神溶于自己的笔墨里,并将它满怀深情的记录下来,对于这座城市来说,这是何等的幸运与自豪。
呼兰河只是中国大陆上成百上千个小县城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可正是拥有了萧红,正是拥有了萧红笔下泛黄的老照片般的记录,它一下变得与众不同,一下子名声大噪,哪怕今日,当打开中国地图,把目光投向东三省时,呼兰河这个名字也会跳跃着、闪耀着进入读过萧红的人的眼中吧,正如电影《缝纫机乐队》中的边陲小镇集安一般,因为拥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文化符号,它就瞬间与众不同了。
萧红,正是呼兰河最好的文化符号,是这座小城最美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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