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竹影紧密地在地上编织成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图案。穿梭在竹林中,是一个身穿锦毛裘衣的英俊少年,只是他除了那件锦毛裘衣可以看得出他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外,还有他手上戴着的翡翠戒指,这戒指也是价值连城的。可是,他身上其他的衣服都破旧不堪。他身旁的那个书童更是衣衫褴褛。他们两人各挑着一担酒,每扁担两头都有一坛酒。
那锦衣少年显然干不惯这种体力活,很快就气喘吁吁了:“木鱼,我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那个叫木鱼的书童停下了脚步,轻轻放下了担子:“少主,我就说你不要买这么多酒了。你身骄肉贵,干不惯这种粗重的活。”
那锦衣少年依靠在冰凉而光滑的竹杆上,一路走来,相比起树林,他更爱竹林,因为竹林更加清幽干净,没有多余的缠人的枯枝,粗糙而丑陋的树皮,到处留有竹子特有的甜甜的清香。“不要老叫我少主少主的,总感觉很不自在的。你还是叫回我少爷吧。”
木鱼道:“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杨家的当家了啊,老爷临终之前已经把当家指环戴在你手了。”
那锦衣少年搓着拇指上的翡翠指环:“我可是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败家子啊,如何承继家业。这个指环,所求于迩,不劳而得。其实给我姐做当家不就更适合吗?她可是文武双全。实在不明白爹是怎么想的。”
木鱼道:“当家之位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你姐将来嫁人就不是我们杨家的了。”
那锦衣少年道:“当今朝纲依然是男尊女卑啊,杨家交给我来掌管就只能永远地堕落了。”
木鱼看见那少年一副颓相,不禁正色道:“少主,难道你忘了你爹是如何被殷家害死的吗?你难道不想为你爹报仇?”
那锦衣少年摇了摇头:“报仇?我们现在还在被仇家追杀呢,还说什么进京赴考。进士我是肯定考不上的了。说不定试还没考我就已经被杀了。”
木鱼道:“少主,你虽然不会武功,但殷家派来的杀手你不是一个一个地都巧妙地解决了吗?你谦称文采疏松平常,但你好歹也已经一步一步地考到了贡士了啊。”
那锦衣少年冷笑了几下:“我爹是谁?曾经的吏部侍郎,天下第一才子。考官能不给我爹面子吗?现在我爹不在了,还有谁给我面子。”他打开了一坛酒,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漫了整片竹林。他从怀里掏出个翡翠夜光杯往酒坛里舀了满满的一杯酒,一轮碧月倒映在夜光杯中,别是一番迷人。那少年轻轻地品了一口酒,顿觉全身舒爽,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酒香之中。“今夜正是十五月圆之夜,现在我们身处的也正是我最喜爱的竹林。古人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东西。”
木鱼见那少年诗意正浓,心下也渐渐舒畅:“少主,你想吟诗了吗?”
那少年道:“是啊。木鱼,磨墨,帮我记下来。”
木鱼赶紧研墨。
那少年吟道:
秀丽见真情,
峰岭孰可比。
如胶胜真金,
水月心志坚。
木鱼写字的笔突然停了下来:“少主,这首诗立意不明,韵律不通,平仄不分,实在不敢恭维啊。”
那少年道:“当今文坛也就是这种水平了。”
木鱼道:“可是少主,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亮不远啊。”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打断了木鱼的话,在荒无人烟的竹林中传来的悦耳铃声却不知怎么的令人心里直发毛。木鱼脸色刷一下的白了,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晚风吹过冷得刺骨。
那少年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只银白色的狐狸向他们跑来,在黑夜之中那狐狸的皮毛依然白得有些耀眼。当那只狐狸越跑越近的时候,那少年渐渐看清楚了,原来那如同河流一般清澈的铃声正是从那只狐狸脖子上佩戴的银铃传来的。那少年轻轻地抱起了那只狐狸,温柔地抚摸着,如同在把玩着青楼女子一般。
然而木鱼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他似乎看见了天地间最可怕的厉鬼,几乎说不出话来。那少年见木鱼的脸色难看:“木鱼,怎么了?不舒服吗?”
木鱼断断续续道:“公……子……这狐狸……”
那少年道:“这狐狸怎么了?”
木鱼道:“银……狐杀手……”
那少年道:“杀手我们早就司空见惯了,不是已经麻木了吗?银狐又怎样了?还不是杀手一个。”
木鱼道:“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少年缓缓地把怀里的银狐放下,依依不舍地望着它走远。等到那只狐狸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了,他才轻轻地抚了抚木鱼的背脊:“先缓一缓,等气顺了,再慢慢跟我说。”
木鱼深呼吸了几下:“就在这片竹林深处有一个狐仙庙,银狐杀手就藏在那里。只要你把你想要杀的人的名字写在纸条上,和大量的银两一起放在狐仙的神像面前,在三天之内,写在纸条上的人必死无疑。”
那少年道:“那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就是银狐?”
木鱼道:“这只银狐我以前见过一次。”
那少年道:“可是你现在还活着。”
木鱼道:“银狐杀手从不伤害无辜。”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她只是冲我来的。”说完那少年从怀里掏出个玻璃小酒杯,往酒坛里舀了一杯酒递给木鱼,“来,至少也要把这几坛酒喝完才能死去。”
木鱼道:“少主好像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似地。”
那少年道:“那你如果现在瞎担心有用吗?”
木鱼道:“没意思。”
那少年道:“就是。先干一杯。”
殷府。
殷家现今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贵族,殷府的面积就像他的名望一样除了紫禁城恐怕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可以比得上。若是从前,杨家的地位跟殷家可谓不相伯仲。
文有杨郎,武有殷君。
在杨家的前任当家杨若云和殷家的前任当家殷天骥去世之前,没有谁不会认识两个人的。
泱泱大国之中,有耳朵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过殷天骥和杨若云的名字。有眼睛的人,也绝无一人不想瞧瞧杨若云的绝世风采,和殷天骥的绝代神威,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杨若云的笔锋微微一转,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殷天骥的轻轻一剑!任何人都相信,殷天骥的剑,非但能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也能将一根头发分成两根,而杨若云的笔,却可令少女的心支离破碎。
自殷天骥仙逝之后,其子殷孟隆凭着超群的武艺接任了先父御林军总将军一职。而杨若云辞世后,长子杨秀峰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杨家从此衰落。
殷府的后山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是殷孟隆带领御林军练兵的地方,休闲之时也可供狩猎娱乐。
人不可貌相,有时候话并不能这么说。例如殷孟隆。 在众多英明神武的将军之中,有一个少年却是特别的英武不凡。似乎只要他在场,一切的武将都黯然失色。当然,这个少年就是殷孟隆。
御林军不愧为朝廷最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殷孟隆在场,相信这里每一位将军,每一名士兵,都是人如龙马似虎。兵强马壮,武器精良。森林里森森的剑戟寒气似乎能把这一片森林都抹杀掉。
殷孟隆巡视着自己的军队,似乎对自己所拥有的这么强大的军队从未满意过。他抬头望了望苍穹,从腰间取出雕弓,背后抽出一大把羽箭。
右统领余保思仔细地数了数殷孟隆手上的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余保思的瞳孔忽然剧烈地收缩起来,作为御林军的右统领,征战多年,杀敌无数,他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如今却因为殷孟隆一手从箭壶里抽出了九支箭而惊叹不已。
确实,余保思吃惊得没错,殷孟隆一连把九支箭齐齐搭上,曳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一并射去。
弓如满月,箭迸流星。影落云中,声在草内。
几乎是同时,九支箭居然无一落空,直坠尘埃。余保思急叫军士取来看时,那枝箭正穿在雁头上。
余保思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殷将军果然练成了九连环箭法,将军便是后羿也不及神手,真乃是朝廷有幸!那杨家根本不足为惧。”
九连环箭法,是传说中的箭法。上古年间,九婴为民害。乃九头蛇身,每一头即为一命。因是天地灵气产出,无魂无魄,身体强横异常,已为不死之身,又加有九命,只要有一命尚在,只需于天地间采集灵气就能恢复。尧乃使后羿斩杀九婴。后羿知道它有九条命,射中一个头后,非但不会死,而且会很快痊愈,故再使九连环箭法,九支箭同时插到九婴的九个头上,便迅速地将此凶兽诛杀于北狄凶水之中。
殷孟隆并没有因为右统领的赞扬而有丝毫得意,反而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杨家的现任当家杨秀峰不是等闲之辈。”
余保思一脸的不屑:“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能有什么出息?你又何必为他担忧,现在还居然派了银狐这样一个一等一的高手来对付他。”
殷孟隆正色道:“杨秀峰绝对不会比他爹差,要不然为什么我之前派了这么多一流的杀手还不能成功。”
杨秀峰手举夜光杯,干了一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木鱼道:“少主好像喝完了酒文采好了不少。”
杨秀峰笑道:“所以说酒是好东西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木鱼喝了点酒渐觉眼皮沉重:“少主,我困了,我想睡了。”
杨秀峰淡笑道:“睡吧,睡着了就看不见银狐了。”
杨秀峰看着木鱼醉醺醺地睡着了,忽然往森林喊了一声:“好了,他睡着了,出来吧。”
这时,在树林背后闪出一个婀娜的身影,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这是作为一个杀手的必备条件,平凡的脸不会让人记住。这让杨秀峰非常意外,因为他不会想到杀人如麻的银狐居然是一个女子。
银狐这种江湖上一流的杀手隐藏当然是毫无声息。可是这一次的隐蔽却让一个文弱书生发现了,显然让她感到吃惊。作为一个杀手,隐藏的不合格意味着什么,她自己清楚得很。可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杀手的行动是永远不能中止的。
任务失败,只有死。
这也是作为一个杀手的尊严。
杨秀峰看见银狐欺身闪在他面前依然不为所动,似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疾雷破柱而不惊。“我感到了很强的杀气,没想到还真给我猜对了喔,呵呵。”
杀手什么都可以隐藏,唯一隐藏不了的就是杀气。
银狐开始明白为什么之前殷孟隆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格外注意杨秀峰,她也感觉到这一次对付的人很不简单。不过毕竟对方手无缚鸡之力,即使不能进行暗杀,来个明刀明枪杀死他也是易如反掌的。
杨秀峰又道:“反正我又不会武功,我唯一会武功能保护我的书童也醉了。我已经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能在我死之前把这些酒全部喝完吗?”
不要给任何机会让杨秀峰耍花样,这是殷孟隆对银狐的提醒。可是,作为一个杀手,处事当然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银狐比任何人都清楚,给对手多一秒钟的时间就是让对手多了一线生机。
银狐不再多想,下意识地迅速从腰间抽出银刀,一团银光流过,刀锋直往杨秀峰脖子抹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当”的一声,杨秀峰面前绽出一片火花。一把宝剑已经抵在银刀前,并把银刀削断!
木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宝剑挡在了杨秀峰面前。
殷孟隆提醒过她,杨秀峰有一把家传宝剑,其名曰干将。剑气逼人,削铁如泥。杀手的工具绝对不会是次品,能把银狐的银刀轻松切断的就只有干将。
干将的风采果然不同凡响,即使握在一个书童的手上依然能显增木鱼的英姿勃发。干将剑通体雪白,寒光闪闪,剑身上刻有龙纹。剑锋走过,剑气有如龙啸。
杨秀峰对面前的一切视若无物,不急不慢地往酒坛里舀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将进酒,杯莫停。与尔同销万古愁。”
习武之人都知道,比武单凭兵器之利是不足以取胜的。银狐当然也很清楚。
论功夫,论速度,木鱼都比银狐稍逊一筹。
此时银狐抽出腰间的匕首,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种短刀若非迫不得已需要跟敌人拼命的时候是不会拔出来的。
木鱼见银狐以性命相博更是不敢怠慢,忙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干将舞得如同风车一般,由剑气发出的龙吟声更是延绵不绝。剑光陡增了几分,毫不留情地往银狐逼去。然而,纵使银狐已险招迭遇,亦没有丝毫退让,反而愈加逼近。因为短兵器只有在近身搏斗时才能发挥威力。
眼见银狐已步步逼近,木鱼的剑虽然偶尔能划伤银狐,但作为杀手的她对于这一点不足以致命的伤是没有丝毫影响的。
杨秀峰此时高声吟道:“
秀丽见真情,
峰岭孰可比。
如胶胜真金,
水月心志坚。”
银狐听得这首诗,心下一顿,手上的刀锋也是一滞。然而这万分惊险的生死搏斗容不得半点差错。就在这时,木鱼的干将已在银狐的胸口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万点桃瓣散落在竹林中,在月光之下是如此的诡异。
杨秀峰“啊”地叫了一声,忙往酒坛里喝了一大口酒,急急忙忙跑到银狐身边,一口酒尽数喷在银狐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身上的衣帛来为银狐包扎伤口。但银狐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无法苏醒。
木鱼见杨秀峰居然去救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人心下大惑不解:“少主,她是杀手,你为什么要救她?”
“你好好地看清楚。”说完,杨秀峰撕下了银狐脸上的人皮面具,令木鱼惊讶的是,这是一张绝美的脸,并不是刚才那副平平无奇的样子。
木鱼吃惊地瞪着杨秀峰:“少主……你怎么知道?”
杨秀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缓缓地把她头部扶起:“她是江南名妓心如水。即使易容了,她的眉目我还是认得的。”
木鱼觉得不可思议:“少主,难道你真的有背着小姐去花天酒地?!”
杨秀峰的另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膝盖,将她一举而起:“废话,人不风流枉少年,偶尔的风花雪月也能陶冶情操。她是花中牡丹,一朵足以艳压群芳。”
木鱼道:“怎么?你还喜欢上这个烟花女子了吗?”
杨秀峰头也不回地望城镇方向走去:“我做事虽然荒唐,但如水她可是卖艺不卖身的。我们快送她去看大夫吧。”
木鱼道:“少主,那我们的酒呢?”
杨秀峰从未如此斩钉截铁:“扔了,不管了。”
木鱼叹了一口气,跟随着杨秀峰跑去。遇上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主公是他的无奈。为了美酒,不惜变卖一切财产去换取。如今却为了一个要杀自己的青楼女子而弃美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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