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遐思

一

初识洞庭湖时，是在地理课上，书上说，它是我国第一大淡水湖。深识洞庭湖时，是一篇文章，那就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多么壮阔，多么令人神往。我在那时，就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如迁客骚人一样，登临岳阳楼，俯瞰洞庭湖，看它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聆听渔歌互答，体验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的快乐。

不得不感叹中国文字和文学的魅力。它能以一种神奇的力量，写景状物抒怀一气呵成，形成一股巨大的思想波涛，把你抛上无边无际的畅想与冥想，在这种具有哲辨思维和审美情趣的驰骋中，心胸得到了拓展，灵魂得到了升华，肉体得到了超越，一次次诵读中，想人生，思荣辱，知使命，悔以往，惜当今，感未来，全方位进行生活一次又一次的纠偏。

这篇《岳阳楼记》就如我喜爱《滕王阁序》一般，历年来挂在嘴边，它伴我走过几十年的人生旅程，字字镌刻在骨子里，句句铭记在心中，金子一般闪闪烁烁，装饰着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尽的风景。就如和尚念经，倒背如流，暮鼓晨钟，或轻吟，或朗声，伴和着人生的脚步。可以说，洞庭湖，神话一般的存在，谜一般的诱惑，更因了《岳阳楼记》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陡然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二

不过，对于洞庭湖的关注，随着年龄的增长，又发现了它的另一面。如果说，范文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慷慨激昂的洞庭湖的话，那么，由历史，空间，日夜的洪波和洞庭的晚风堆积而沉淀的洞庭湖，则体现了神秘、俏皮、活泼和灵动，让人觉得它更加包容，更加接近人间烟火和芸芸众生。同时具有这两面性，才呈现了一个多姿多彩的洞庭湖。

当然，因为范仲淹名气太大了，而他临湖抒怀所发出的雄浑的呐喊，又响遏行云，声震四海，以至于其它的灵动不得不躲在一隅，受到冷落。其实，人们也可从这些细小的灵动上，感悟出更加不一样的自然与人生。同为上帝的子民，都是平等在它的荫疪下享受阳光雨露，被人们所痴迷所热爱。

比如，早于范文以前，道家始祖吕洞宾就来过洞庭湖，还舞文弄墨搞了一首打油诗：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其仙风道骨，给洞庭湖浸染上了一层仙气。不能不说吕洞宾是非常豁达的一个神仙，顽泼、滑稽、搞笑、幽默，也让洞庭湖变得灵动起来。但他那种豁达、旷达、洒脱，历年来为人所推崇。比之范仲淹悲悲戚戚，我想，现代人更容易接受这又吃又喝又爱好旅游的吕洞宾。

还有，不知是哪个游人在也在洞庭湖岳阳楼上留下了一幅长联，应该是民间高手吧，真正体现了“小丑在殿堂，大师在游浪”，令人绝倒。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史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沧然泪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上联是几个历史名人，杜少陵曾写过五言绝句：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流。范希文就是范仲淹了，两字关情，指的是“忧”与“乐”二者的相互关系以及为政者需要摆正的位置。是先忧后乐，还是先乐后忧的问题。滕子京也是一位倡导改革遭贬的官员，但身处逆境，依然负重前行，在被贬之地，政绩卓越。吕纯阳就是三过岳阳必醉的吕洞宾。只是，这些人都随岁月的洪流，雨打风吹去，徒留后人望湖凭吊，只有滔滔的洞庭洪波，才能知晓他们的踪迹。

下联具体点明了洞庭湖的地理位置，与范仲淹的“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有类似之处。只不过更加详尽和客观真实。上下两联珠联玉合，洞庭湖便纷纭复杂、神秘难猜，蒙上了一层亦仙亦道亦真亦幻的面纱，更加使人神游八荒，调动所有的知识贮备而驰骋想象了。

三

当然，上面的这些还仅仅是文字的描述与抒怀，那么，洞庭湖中的君山岛则是以实实在在的遗迹和实物来展现它的历史的厚重与传说了。

君山岛上有块秦始皇的封山石刻，相传是秦始后巡游到洞庭，好象不受欢迎，洞庭湖水便狂滔巨浪，仿佛在向他吐口水，秦始皇大怒，下令封山。试图以君王的权威让洞庭湖臣服。这就类似于武则天下令洛阳牡丹必需在某天某时开花一样，都是认为自己的意志大于天的搞笑行为。但洞庭湖也如洛阳牡丹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下你的令，我该撒欢还是撒着欢，该不开就不开，你奈我何？因此，这块封山石也就成为了千古的笑柄，被人放在君山岛上逗引游人。

岛上还有寺庙的遗迹，也有道观的痕迹，岛的一侧有棵大树，上挂杨么起义军的古钟。每每有官兵来剿，便鸣钟为号，准备战斗。

更为称奇的是还有一口柳毅井，相传，通过这口井，就能步入水下龙宫世界，探询到龙宫里的奇珍异宝，体验到水底晶宝剔透的龙王生活。

如果说，这一切，仅仅是人们根据传说而留下的寄托对洞庭湖神秘难猜情愫的话，那么，当代的传奇就令人匪夷如思了。一条正儿八经的新闻，说是湖北的一个农民在洞庭湖放生了一只乌龟，此后连续八年，乌龟竟年年定时爬回来，每一次“都将头高高竖起，长时间地望着主人，似乎在静静聆听主人的教诲，又似乎在向主人诉说自己一年来风风雨雨的经历。”

四

洞庭湖所呈现出的家国情怀、神秘传说和历史经纬，是这样的厚重与灵动，多年来无不牵动我的神经，使我多了一份对它更多的关注。我曾经拎起背包，多次想亲临实地，感受到它博大而又温馨的胸襟。但每次都因种种缘故而停下了脚步。只能在每天的云想中，触摸它的一波一滔，一物一迹。

但忽有一天，无意翻看媒体新闻时，洞庭湖，竟然因为连续的干旱，已湖水退去，露出了湖床，干涸的湖床上，有成片的死鱼，有长达十多公里捕鱼的迷魂阵网，有一片又一片青草葱笼，湖底残存的小水坑，在烈日下，逐渐萎缩，就像深陷在眼窝里的眼泪。不时有汽车在湖床上驰过，也有牛儿羊儿在低头啃草。果真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震惊了，烟波浩淼的洞庭湖，何以竟成了这等模样？一望无际的不是洪涛日夜涌动的洞庭湖，而是一望无际大草原般的洞庭湖。说它像草原还多少有些夸张，说它像一个伛偻蜷缩的老妇人，才是最准确的描述。那湖底黑褐色皴裂的泥块，就是她艰难挣扎的足迹，悚目惊心，而又使人禁不住潸然泪下。

如诗如画，如痴如醉，如梦似仙的洞庭湖，隐然而去。我的心在颤抖，这一切都随着不可想象的邪力驱使，魂归天国，神州大地，去哪儿再去寻找一个原汁原味的洞庭湖？

徘徊唏嘘良久，我想，秦始皇挟泰山之威，也没能镇住洞庭湖，但现在，不管是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有着亿万年历史的洞庭湖，终于被我们降服了，服贴得像一个丫环，为我们捶腿挠背，为我们任意呵驱，为我们带着哀怨的谄媚，解开她端庄的外衣·····`

五

多日来，我常常在睡梦里突然惊醒，担心那个聪明而感恩的乌龟，能否受得了洞庭湖这样的沧桑巨变，它如今栖息在何方？望着窗外升起的朝阳和马路上稀疏的车辆人流，我在沉吟，我在杞人忧龟。忽然，楼下又有人吆喝：大家注意了，戴好口罩，全体下楼做检测，一人不漏。

我自嘲的笑了，是苦涩的笑，是无奈的笑：自己身家难保，还在难受洞庭湖？还在忧虑那乌龟？你拉倒吧。于是，踽踽下楼，不得不接受那被捅的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