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丘墨豸
我的初中二年级是在外村的学校读完的。那所学校被称为带帽中学，就是小学五个年级外加两个初中年级，是当时特有的一种办学形式。初中部两个年级的学生来自周边三个村五个自然屯。七年级有两个平行班，我在一班，全班有四十多个同学。
那个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不算最好的，大概能在五六名左右。在男生中就更靠前一点，占不了第一，也得在二三名吧。
我们班的男生比女生多，但学习好的却寥寥无几，大都是混日子养身板，好等着回家接父母班进行修理地球的伟大事业。其中有一个叫任福军的外村小男生，在班里特殊地存在着。说他小是因为个头不高，说他特殊是因为他挺欢实，特别喜欢在女生面前嘚瑟。就连他们村一起来的男生都不太待见他，其他村的学生就更不爱搭理他了。
任福军可能看我比较厚道老实，就主动跟我走近，下课了总来找我玩，跟我说话套近乎。我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人，对他的友好没有表现出拒绝，自然在一起的时候就多了一些。
时间一长，我发现他确实挺遭人烦的，人不大，心眼子却贼多，而且都是些捉弄别人的坏点子，这让我有点鄙视，因为这不合我的性格和做事态度，便想疏远他。怎奈他像年糕一样粘着我，甩也甩不开。
那年冬初时节，学校时兴踢毽子，很多同学都有毽子，下课了就跑到教室外边踢。我没有毽子，要想玩就得找别人入伙。有时候人家已经人数够了，就加入不了了。我和任福军闲聊中透露出我有几枚老铜钱，只是没有狗毛。任福军听我说完，就主动说他家养了一条狗，毛很长扎毽子正好，而且他也会扎毽子，让我把铜钱带来给他，他拿回家里给我扎。
可是他把铜钱带回家好几天了，也没有把毽子扎好带到学校。我有点着急，就问他怎么还没有扎好，他说他爸爸不让他剪狗毛，他只好偷着干。就这样就又等了好几天，我再一次追问他，他则一脸愧疚地对我说，他在扎毽子时，不小心把我的铜钱给砸碎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已经碎成几片的铜钱递给我。我一看那碎掉的铜钱确实是我给他的几枚。这几枚铜钱是我从家里的箱底翻出来的，保存一直很完好，我很珍惜。所以看到碎成几瓣的样子很是心痛。
我知道一定是他特意砸碎的，我不相信扎个毽子就能把铜钱砸碎，肯定费了不少力气，这分明是他故意坏我。我没有揭穿他，但从这件事中，让我看到了他丑陋的嘴脸，感受到了他恶劣的品行，便下决心以后不再搭理他。
七年级毕业了，我们要通过考试去乡里中学读八年级。任福军没有考上，我就没有再见到他，也渐渐地淡忘了他。
后来我当老师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任福军因为猥亵一个小女孩被抓起来了，判了七年刑期。当时我好像并没有多么惊讶，觉得这事出在他的身上很正常。
几年后，一次去乡里路过他们村的时候，见到过他，老远的一看身形就知道他，比在学校时没长高多少。这次见到说明他已经刑满释放，可能是刚刚放出来的原因，又是这样一个特别丢人的罪名，心里有些落威，不太好意思见熟人吧，假装没有看见我。我也懒着和他说话，就各自别去。
时光荏苒，又过了好多年，我们这茬同学都已经四十几岁了，家里的孩子大都开始考大学了，没有上学的也开始陆续结婚娶媳妇了。这个时候，任福军高调地出现了，成了当年同学的联谊人，专门负责招集同学，通报大家参加同学家各种喜事的。
就这样，我又见到了任福军，他还是没多大变化，还那么瘦瘠嘎啦的，还是喜欢呲牙说笑。不同的是现在说起话来还有点拿腔作调了，让人感觉他混得好像挺不错。我们一见面，他就表现出格外的热情，几乎是跑到跟前跟我握手。话语中总不忘谈起当年上学的一些往事，还说前几年去过哪些城市干过什么什么的，唯独不提自己当年不光彩的糗事。当然别人也不会问，想必问了只能让他尴尬。
那时候，大多数家庭安装了固定电话，个别混得好的同学还有了手机，只能打电话发信息的那种。任福军一次次掏出他的手机，很潇洒地翻开盖，还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很多人名和电话号码，然后一页一页地翻着，再一个个打过去。先是说几句玩笑，然后就切入正题，说出事由，告知时间，约定地点，最后再以几句玩笑结束。那运筹帷幄的样子，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等到大家聚在了一起开始吃饭时，就没有几个人搭理他了。他则以发起人的身份游走于各个餐桌之间，告诉大家吃好喝好。还不忘拿出一张纸挨桌收同学的礼钱，然后给记在纸上。
那几年，正是我们人到中年的时候，家里的事比较多，孩子升学、结婚、盖房子，还有买楼和家里老人离逝的等等。任福军显得特别忙，这家没结束，就在酒席上提前告知大家下一个谁家又有事要办了。别看他人不大，能量却很足，张罗事的能力有目共睹，俨然是同学们的领导者。
可是几年过后，大家似乎越来越厌倦这种没有啥意义的聚会，不过是你来我往赚个热闹的虚名， 也讨厌任福军的电话，有的人干脆不接。再说同学们的喜事高峰已经过去，任福军也就慢慢地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俗话讲，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同学聚在一起，也难免谈及别人。说起任福军的时候，有人就问他怎么一直没结婚，到底是啥原因？略知道点底细的便说，就他那样的谁瞎了眼睛能看上他，好吃懒做不说，还不务正业，总想着不出力就能把钱赚了，可惜又能那个能力，自己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要是有了家庭，不得把老婆孩子饿死啊！
听说任福军也是结过婚的，娶了个活汉妻。只是没能长久，女人跟他过了不到两年，看他不着调，不正经干活抓钱，不愿再跟他吃苦受罪，就想跟他离婚。他知道自己再娶老婆费劲了，说啥也不同意，女人就偷摸跑出去打工不回来了，两个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后来，我们村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经别人介绍和任福军成了家，登没登记不知道，反正是住在一起了。谁知没过上半年，那女人又回来了，说啥也不和任福军过了。有人就问是啥原因，那女人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差劲的男人，好吃懒做不说，还特么总想嫖女人，见到老娘们就迈不动步，呲个牙跟人家闹笑话，我一说他还特么动手打我。就他那小身板根本不是个，我特么要是急眼了，能把他蛋黄子打出来！
那你跟他就算完了呗？女人说：那不完我还跟他过啥，我找男人就想有个依靠，结果还得干活养活他，我吃饱饭撑的啊？
一晃儿，任福军五十好几了，日子自然不好过。村上给他办了个低保，每年能领三四千块钱，要说现在的国家真好，太将就这种懒人。另外他还有个姐姐，家里日子过得不错，时常周济他点。他就靠这些混日子，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吃完饭就上村里的小卖店看别人打牌。一呆就是一天。中午饿了也不回家，买点面包火腿肠，还得再来两瓶啤酒。钱花完了又搞不到，只好勒紧裤腰熬下个月，有时候中饭都不吃了。
有一段时间，不知跟谁学会了钓鱼。每天吃完饭就去村外的一个水塘里钓。有钱人都是去养鱼塘花杆费钓鱼，他没钱就在那个臭水塘凑合。水塘后面隔道的山上有一个石场，每天放炮采石。有一天，任福军正在钓鱼呢，石场放炮了，按说水塘本在安全范围，却偏偏有个石子飞过来，不偏不倚的一下砸在任福军的头上，只见他头一歪栽倒了水里。远处放牛的人看见了，急忙跑过来从水里把他捞出来，可惜人已经没气了。
这下好，任福军就这样走完了一生。从此，村里少了个闲人，姐姐少了个累赘，国家少了份负担，他自己也超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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