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又来了。
夜里七点半出门的时候雨意外地停了。与友人走在湿漉漉的马路上,看着一如既往的夜空,无风无雨,无星无月,行人也少,恍惚间不知是台风将至还是已至。
2013年夏天,广东也有很多的台风。那时候我在一个富饶的小镇上教书。生活非常的平静,平静到“春天来的时候你总期待发生些什么,春天过去的时候却依然什么也没发生”。真的像边界有限的一小池水,什么波澜也泛不起来。
水木丁提及她写作的初始动机是因为教师生涯有着太多的时间,环境太压抑,便拿起了笔。
而我,在没有其他可以排遣心中愁思的途径后,也同样地开始写东西。写得非常糟糕。有人说,写作是需要练习的。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中也一再肯定和鼓励那位热爱创作的文艺青年。但恕我直言,那位军官卡卜斯的诗写得真的是马马虎虎,精彩而感人的是里尔克不厌其烦并且拳拳真情的回信。而我当时写的文章比卡卜斯的糟糕十倍以上,但却没有遇到自己的文学导师里尔克,甚至都没有去读他的书。
我只是日复一日地抒发自己那多得泛滥的伤春悲秋之情。这不能怪我,只怪那滋养人心的土壤太贫瘠。
每天的作息是:七点起床,八点备课,十点到下午五点上课,傍晚两个小时吃饭休息,又返回办公室备课到晚上九点,然后回宿舍睡觉。
比僧人的生活内容还要规矩与单调。一个星期里需要启动脑子的时候不到三次,心动次数为零。
惟有发工资的时候收到短信通知卡里多了一笔钱,眼睛才难得一眨——太少了。但我的支出亦少,几乎不用花费什么,除了每天十元的伙食费外,其他足以令我下决心购买的商品实在是微乎其微——衣服鞋子包包等等的样式都太难看了,摆在货架上令我多看一眼都难为情,我的钱包也同样的难为情。而我也缺少网购的热情,何况办公室里禁止外网,连写博客都做不到,唯有写日记。
但这样的生活在镇上的家长看来真的太美好了——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看着书,教教小孩,吃饭,睡觉,闲话家常,轻轻松松不用流汗就能领到不错的薪水。
即将三十岁的同事们貌似也享受这样的生活——空闲时间赶紧备课,上课时候有如和上帝抢时间,一节课挨着下一节,全天下来四五节课,八小时,喉咙已经冒烟,嘴唇发白脸色发青。
连忙给他们递过去一杯温水润喉,并很无理由但又自发的抚慰几句:“何必那么拼命,排那么多课程呢?”
这就打开了洪水的闸口——“你以为我想的吗,还不是前台排了那么多课,人手又不够,学生又多,何况我家里还等着我来养呢,我不拼命谁来帮我。诶,你们单身的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愁.....对了,今天你几节课,能收多少学费?....诶,你怎么不谈恋爱呢,这个镇子上的家庭都富有,让学生家长帮你打听打听......”
后来我便鲜少主动搭话,即使别人开了头我也不去接话,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人生很苦是吧,其实不如此认为;单身生活很好是吗,我也不觉得;应该赶紧谈恋爱是吧,我又不着急;有空就该多上课,和销售搞好些关系让她们多排课程分配些高年级听话的学生,这样才能赚得多些轻松些,但我又无所谓,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教,但一天上三节课也够了;可是我始终觉得教导的课程太无趣,不过是帮助小孩们更好地应付应试教育而已,但真正的教育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我们办公室里从来没有讨论过;应该多跟孩子家长沟通是吧,可他们只关心成绩到底怎样孩子听话与否;我告诉一个家长她的男孩看起来调皮但实际很崇拜他的爷爷你们应该让他与爷爷多交流,她只回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我猛然地意识到作为一个补习班老师该有的边界......
很久之后有一次我去听铜管乐团的演奏,整整两个小时,圆号,大号,小号,长号,轮流演奏,可我越听得睡过去,身边的友人也是歪着脑袋昏昏欲睡模样。那时候我在想,应该如何比喻这一次的赏乐呢,大概就是2013年夏天我的生活了——沉闷地令人提不起劲来。
就在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后,台风来了。
全市停课,大家都呆在室内。有同事感叹,少了一天课程,就少了一天收入。
我与要好的同龄语文老师却欢喜,难得浮生半日闲。
台风带给我新的变化,让我有了许多的灵感。
平日里年长同事的唠叨与无意义抱怨,都被风声雨声压下去,我坐在窗边看着河岸的柳树发呆。
我一点也不关心谁给谁买了戒指,戒指是哪个品牌的,花了多少钱。也懒得加入关于某人的老公常年出差会不会出轨的猜测中。也不评论某个同事育儿方法的对与错。更不愿意去揣度谁的婚礼要怎样举办,邀请些什么人物,会收到多少礼金。对谁谁谁的婆媳关系里的是是非非也不感兴趣.....
那时候我在吱吱喳喳的声音里感到无比的寂寞,我是多么想念五柳先生,想念李白,想念一切猖獗潇洒目中无人的天才们,“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我也想念月亮,想念星星,想念坐在某颗小行星上看日落的小王子。想念追日的夸父,移山的愚公,填海的精卫,治水的大禹。
后来我开始读王尔德,我想知道一个在狱中的天才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是怎么想的。看电影《肖生克的救赎》,重温电视剧《越狱》。
不知不觉里我把自己的生活当成了牢笼,极度渴望挣扎逃脱。
就像钱钟书所用过的围城比喻,我想背上所有家当,撞开城门,冲出去。
可我也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初来乍到不适应所带来的不舒适感而已,慢慢会好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鲜花还在田野里,但总会出现在家里的。
我的忍耐与冷漠程度都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对所有知与不知的事情保持沉默,我既厌烦一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的同时也同情她的喋喋不休——一定是因为无人聆听,她才会这么停不下来地诉说。
有多少的女人心里藏着无数的话,却无法在家庭里得到良好的抒发,她们又不知如何自我消化,绝望地抓住任何一个身边的人,把积累已久的情绪翻江倒海般倾泻。
听多了就会发现,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可谁都只是别人人生的旁观者,又能做些什么呢,帮忙代课,带下孩子,给些建议。
这都是无关痛痒的问题,丝毫没有触及内里。
如何真正去教导自己的学生,教会他知识与方法,发现他的特性,培养他,浇灌他,给予他在青春期所需要的来自教师的指导。
如何当一名同事,专业,平等,不刺探对方隐私,不侵占别人的个人空间,不把对方当作情绪的垃圾桶,不做无谓的职场假想敌猜测,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
如何做一名妻子,相爱,关心,照顾,信任彼此,同心同力。
如何当一个妈妈,有常识,有耐心,有方法。
如何当自己,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抽离了所有的社会关系总和后,还能保留的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灵魂。
我们从来都不谈这些话题,也没有去实践出良好的模式。怎么会这样呢,受过高等教育的一群人,关注的谈论的话题与走夫贩卒之辈有何区别?后者或许还更能说出些朴素的人生道理。
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天堂电影院》,里面有一句台词,“如果不走出去,你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于是,我离开了。
除了两位志趣相投的同龄语文老师外,没有继续保留与其他人的联系。
对于2013年的夏天,我的思考停留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印象里。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人之常情。但如果没有回顾,就不曾想到自己匆匆一瞥里遗漏的心情。
2013年在我选择了沉默的同时,也关闭了聆听的心窗。与我何干呢,他人的哀愁与琐事。我认为许多人的烦恼,在于无法与自己相处。既无法改变他人,也无法改变自己,就寄希望于改变自己与他人的关系里。掩盖问题不等于消除问题。问题渐渐暴露的过程就是温柔转向恼羞成怒的过程。所以悲剧总是会一再地发生。因为触发的条件从未被改变。
拥有内在精神世界的人,是一个强大的人。他比常人更有忍耐力,他就是王尔德所说的,身在牢笼,望向窗外看到星星的人。
我有自己的内在世界,并且鲜少被外界动摇。我在自给自足的时候,却忘记了,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同样的能力。
而我更进一步认识到,每个人对情况的解读都不同。
比如,我有位外貌相当端庄的女生朋友因为觉得自己鼻子不好看而自卑,不敢在公众场合发言。我也曾听过几次因为女生身高不达标而被男方家庭嫌弃的情况。也有一位家里拥有几套房产,但每日话题只有房价并且极度渴望买下一套房子的人。还有一位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帮他介绍女朋友的男子,开口陈述是自己有房有车,只要对方满足要求,工作啊钱啊什么都不是问题,而我强忍住了吐槽“你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的理解一直有些朦胧。好像从未没有因为外貌问题而苦恼过,小时候是因为无美丑分别观念,长大后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模样,普普通通,没什么值得骄傲但也不至于要自惭形秽的地步。即使被一米九的德国同事戏称"little woman",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就是我啊,一点也不算完美的人。So what?
但我忽略了比较这件事。我们从小就活在“比较”的文化里。比成绩,比家境,比服装,比高矮,比学位,比职业,比收入,比爱人,比房产,比孩子......
我们从这样的文化环境里长大,长大后的我们选择了不同的职业,走向了不同的岗位。
而我好奇的是,在这样氛围里成长起来的人,都会变成什么模样呢?他又将向外界传递一种什么样的讯息呢?
我不禁在想,难道从前学校里的老师也像2013年我所遇见的那几个同事吗。
肯定不是的。因为我也有很多其他的朋友从事了教师的工作,有些是在公立学校,有的在私立中学,有的在教育机构,也有创办了自己机构的人。他们都是很有趣的人呐。
但想着想着我又困惑了,因为我所有的朋友包括我自身也有许多的烦扰,而老师也是普通人啊,他们的困惑何处可解呢?
谁人一日不食三餐,哪个成年人不用考虑柴米油盐呢?
如果一名老师在讲坛上激情澎湃地解说乌托邦,回到家里要面对狭窄的房间与漏水的卫生间,他要怎么处理这理想与现实之间,自己口中所讲与实际所面对的生活之间的落差?
那年夏天我们在小镇上咒骂发臭的马桶,阴深深的夜晚,以及人生的骨瘦如柴。
自嘲成功后的语文老师与我,走在夜晚的马路上,畅想着各自向往的生活,貌似桃花源似的存在。
后来读了柏拉图的《理想国》后,对乌托邦式的社会有了更深的理解,才知道自己当初想得多么浅薄。但理解之后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中国人的桃花源梦,大多时候只是一种感伤的逃避,再华丽的词藻与情感都掩饰不住那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底色,但真正的浪漫主义是属于强者的。
强大不在于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正如自由不在于毫无束缚为所欲为。浪漫主义是认清现实之后的超脱——何必为部分的人生哭泣,君不见整个人生都催人泪下!——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不要告诉我们百合已经凋谢,要指给我们看玫瑰正在开放!而不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也不是“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更不是“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而我又当怀着怎么的心态去面对所有的不同呢?
孩童时代,台风天我们守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大学时候带领师弟师妹们去贫困的乡村支教遇到台风,狂风暴雨里护送学生,一个个去确认安全。工作后就开始担心出差的航班晚点会议行程得更改。前两年开始关注因台风而受损的地方和人,对自然灾害有了很表面的了解。再后来认识到这些都是自然规律,况且台风带来充沛的雨水洗刷掉河流的淤泥翻来新的泥土,并非一无是处。再到现在,台风预警时候,就会打电话回家叮嘱几句,又反过来听到妈妈的嘱咐,会默默调整工作进程,尽量减少外出,碰到一些自己了解的靠谱爱心机构就会捐一些钱和衣物。最近看到寺庙里面发动了不少清理城市的义工活动,感动于他们的发心,希望以后抽到时间参加。
好像一点点变得平和,不再带着2013年的抽离目光,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说“给每个人选择的自由,既有选择高尚精神生活的自由,也有过普通平凡生活的自由”。选择吃海鲜的与选择喝白粥的,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谁也不高人一等谁也不矮人一截。
但我仍在被不同的观点撞击着:聆听当然是一种美德,但聆听废话就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但如果讲废话的是你的亲人,聆听又变成孝顺层面的事情;
献爱心当然是好的,但向一个有去无回有进无出的机构捐款,还不如给自己家里添几件方便物件;
坚持行善是值得敬佩的,但谁知道那人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博取个好名声呢,即使出自真心,或许热衷奉献的背后只是为了掩盖自身的无能,毕竟为一个自身以外的组织而出力,活在集体里,为了既定的目标努力,遵循已有的模式,比起全靠自己来直面的惨淡人生,比较容易也显得更为高尚;
一个乞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衣不蔽体地在寒冬腊月跪在地上乞讨,他为什么不去工作,他找不到工作,为什么他找不到工作,因为他的模样,他没有知识没有本领吗,但他至少还有力气,为什么没有人来关注他,这些人首先问的是他的亲人然后问的是他的朋友然后问的是政府和机构,最后问的是万千陌生人,可陌生人能做什么,单独一个人如何面对另一个全然不了解的悲惨命运?他为什么不去死?《嫌疑人X的献身》里震撼我的疑问——杀死一个流浪汉,谁都不会在乎吧?活着既然如此痛苦又毫无尊严,为什么还要勉强?可是谁也没有资格来判断另一个生命该活着还是死去。一个毫不起眼的螺丝,即使他在社会这个大机器上没有任何作用,也不是任由别人来决定可以拔除的。只有自己才能决定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活着还是死去。
到底是该活着还是该死去?加缪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到底要不要自杀,为什么,什么情况下,以何种方式自杀。
大学入学时候,全年级都要做心理测试,两百多道题目。我很快完成了,比预定时间提交了答案。
第二天被辅导员唤去办公室谈话。聊了一大段后,她问我“那个心理测试,在是否想过自杀一项里你为什么选了是?”
她的表情非常的严肃并隐藏着担忧与恐惧。
而我的直接反应则是惊讶——难道其他人都选了否吗?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不是每个人,甚至大部分人都没考虑过自杀这件事的,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有或深或浅想过自杀这件事的。
竟然不是如此!
我好像忽然顿悟了——我以为大家都用同样的目光来看待人生但真相远非如此——“老师,可能是我选错了,我填得很快,没有看清楚。我没有想自杀。”
“嗯,我猜你也是看太快了,还提前半小时交卷了。”
“是的,我可以再测一次。”
再来一次时候我选了“否”,如释重负。
但我还是有些困惑,过了三年后,我问舍友们,她们选了哪个答案,一致都是“否”。
我告诉了她们我的选择,大家哈哈大笑——你当时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呢?我只是思考了下死亡这件事,难道没有人像我这样的吗?
想与想要是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
就像,你可能想与宋仲基做爱,但你不会真的想要与他滚床单的。(应该不会吧?……)
嗯,比喻有点浮夸,但就是那个意思。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很好奇,大家应该都会想过生啊死啊这些问题吧,但我们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好像毫不困扰,至少不是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Thank God.
在我还很懵懂的时候,D君告诉我“你要去恋爱,狠狠地爱一场,然后失恋,哭得昏天暗地,每日浑浑噩噩,甚至想要自杀,但是你咬紧牙关过了那半年,你就会活过来的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了。”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切肤体会过,浪费了D君的用心良苦,但我也读懂了他的自白。
某君告诉我,他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爱上了一个异性恋的男生被拒绝和嫌弃后,痛苦地想要撞墙结束自己生命。
另一君告诉我,他向父母出柜时候,他的父亲开车出门几乎要主动去撞山。
这两个曾经让自己或别人痛苦得想死的人,后来相遇,相知,相爱了。并且过得非常的好,是我最喜欢的一对情侣。
有一位好友谈恋爱时候,因为我很反对,少了来往,后来他们分手了,她给我写邮件,她说心碎成一片片,好像无法融合了。有半年的时间她几乎不出门,她给我写信,希望我可以劝她不做傻事。从她的信中我读到了绝望,但同时含有希望。我知道她会挺过来的。她的确做到了。现在她早已为人妻为人母。
有一个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八卦,他说他的初恋女友生在富裕家庭,后来家里破产父亲跳楼身亡,母亲重病,她无依无靠,精神抑郁。于是还是高中生的他到网吧里打工,给她赚一些生活费。他养了她两年。后来她受不了了,因为日子太苦,饭都吃不饱,一个人的伙食费怎够两个人饱暖,就跑到别的城市去了。后来他们分手了,她当了别人的情妇,过上了很有钱的日子。他觉得很唏嘘,也很痛恨自己的无能。那时候我16岁,还不知道如何去消化这些事情,只觉得很悲哀。他说那时候很担心女友会跳楼,后来他说这与跳楼又何区别呢,都是如坠深渊。
有何区别呢?
不由地想起了那句经典的话“人若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是印在教科书上的诗句,记住了却不放在心上。直到去了西南联大的旧址,站在闻一多先生和李公朴先生以及一二一运动四烈士的衣冠冢前,拾起被风吹落的献花放整齐,默默地看了看天,情不自禁地流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臧克家的意思。
我羡慕那些觉得活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的人,他们的头很低,深深沉入生活的水里。我却不死心总要挣扎着浮出水面去呼吸别的空气。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也有很多的人与我一样,想要往上,再往上。
往上到底有什么?谁可以告诉我们。
我已经过了玩文字游戏耍酷的年纪。年纪增长,你会发现越来越不需要外在的名声,别人的鲜花和赞叹。你会有一种孤独。一种渴望被真正理解的孤独。但你无法消除这种孤独,你与它双双对峙,后来发现它并非敌人不需要被消灭,它变成了你的陪伴者,它是最友好的陪伴者。也会有一些时候以为它离开了别人进来了,但大多时候都是些错觉。你会对自己说“嘿,不要轻易上当噢。”但你总要受骗几回伤心几回才能真正懂得这个道理。然后你还会自欺欺人。但你足够强大准备醒来的时候,就会破除这些虚妄,执着,迷梦,虚荣。你会透彻地理解孤独的高贵之处。
我们都在一场漫长的过程里。
不懂人生之苦的人不足以言欢。没有见识过贫穷,困窘,绝望,悲惨的人,他的话语只是口号。一个不知道死是什么回事的人,很容易就会冲到死的边缘。我见过很多次初中生打架,操起刀来打得头顶冒烟好似不怕死,实则他们根本不懂死是怎么一回事!
罗曼罗兰说,“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时隔4年,我看得更清楚了,乡村教师的牢骚与叹气,个人的无奈与徘徊。普通人所想的东西之边界所在。
应该如何描述这种看清呢,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面对列文以及他的作家哥哥柯兹雪夫做过对比:
柯兹雪夫喜欢老百姓,觉得他们很单纯朴素,他们的衣着,食物,生活都很简单,这简单在城里人看来显得十分可爱。他很乐意于出谋划策给农民谋福利,但是政策失误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也不用承担后果,毕竟他只是出自一片好心来帮忙的。他不生活在这片土地里。
列文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老百姓。他固然把老百姓当自己的兄弟,和他们共患难,但是他的利益与老百姓紧紧相连,他就不得不指出他们当中一些人的自私自利,懒惰,酗酒,撒谎,家暴,堕落,不思进取的恶习。他像任何人一样,既有偏爱的人,也有不喜欢的人,但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他总是喜欢别人多一些讨厌少一些。
我很直接地喜欢列文,我喜爱他那扎根于大地的宽厚心灵。但我从前所怀的却是他哥哥的人生态度。
从16岁到20岁,20岁到25岁,我的观念一直在发生着变化。
有朋友说我成长了很多,他说我读托尔斯泰读到深处去了,甚至比一些书评作家读得更透。
我不知道是否的确如此。但一个优秀者的评价还是相当值得倾听的,况且还是赞美我的话!
杨绛先生讲过非常一针见血的话,她说:年轻的时候以为不读书不足以了解人生,直到后来才发现如果不了解人生,是读不懂书的。
深以为然。
阿兰·德波顿在写瑞士观察时候提到这样的观点,我双手赞成---“当公共空间和城市设施本身令人肃然起敬的时候,居民们可能会减少对个人名利的追求。仅仅做一名老百姓,就似乎让人觉得不虚此生。"
禅修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师父让大家说说自己的发愿,有人说希望推广某种模式改变佛教现状改变中国。我被震惊了。
我不知道在和平年代要去做什么真正的大事。可是他触动了我,其实还是有可为的地方吧?
我说我想做一名普通人。当然,我现在就是一颗不起眼的土豆而已。可是,我这颗土豆对土壤有着很高的要求。我可不要长在荒漠里。
我希望当一个风气更开化,人们说话算数,遵守契约精神,独立人格自由思想是共识的环境里的普通人。而不是一条糟糕的河流里随波逐流的小舟。
而当环境不如意的时候,还想保持自身,唯有当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愤世嫉俗,清高孤傲,哎,这些字眼我本来是敬而远之,其实也不得不迎头碰上。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很多同路人。
我与他们携手同行时候,感到很快乐。
比如,最近看到熊孩子在地铁的扶梯里打闹,从前我是心里反感却不出声的,但现在我却会义正严辞地批评他们——“诶,你们这样做很危险啊,自己会受伤,也会连累别人,不要在这里打闹。”
熊孩子们一脸茫然,顿时收敛了跑回妈妈身边。他们妈妈有些不好意思也说了几句。
嗯,其实更应该批评的是他们的妈妈,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但——还是给别人留点面子吧?(毕竟软的柿子比较好捏,对吧,哈哈)
因为我希望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当我的孩子举止不当行为有所失误时候,陌生人也可以教育他们,给他们正确的指引。我希望得到来自一个整体环境的教育,形成一个更好的常识,更好的习惯,更好的行为模式。
这就是天鸽台风过后留下的思想遗骸。
与诸君分享。愿有所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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