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诺一在拉绒多寺的后院搭了个帐篷，一大早就被诵经的声音吵醒。天正开始发亮，太阳在雪山后面升起，像一块火石被慢慢点燃。

    “日照金山！”几个同伴大呼小叫，相机咔嚓个不停。诺一懒洋洋地泡了杯咖啡，爬到佛殿的阶梯上，想一个人和雪山静静呆会儿。

    玩户外的有几种人，但最后能玩到雪山攀登级别的，却只有一种人。那种人通常没有脚趾、没有家庭，有钱，在关键时刻会毫不犹豫割断同伴的绳子。喜欢把阿式登山挂嘴边，拿着十几万镜头的相机却拍出毫无美感的照片。诺一理解也敬佩他们，那种人的名字叫硬汉。而诺一是另外一种，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就是5000多米，不会再高，永远是登山界的菜驴，他爬山不是为了征服，而是喜欢呆在山里，享受和山相处的过程。

    “去大冰湖，走不走？”同伴在阶梯下对他喊着。

    “你们去吧，我有点高反”。诺一撒了个谎，他挺喜欢这帮精力过剩的家伙，但实在是跟不上。

      海拔4800，呼吸有些急促，清晨的山风有雪的味道。诺一钻进帐篷，昏昏沉沉睡着了。

      “切让德莫爱宁"，帐篷外有个人影向他说话。

      他半眯着眼睛，刷一声拉开帐篷，一个小喇嘛在帐篷外。“切让德莫爱宁"，他回了一句，发音标准，可惜这是他唯一会说的一句藏语了。

      这个小喇嘛看起来大约15、6岁，脸上轮廓分明，鹰钩鼻，大眼睛。他用生硬的汉语问道：“吃的，有吗？”，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犯错，被罚不准吃饭，扫屋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诺一示意他进来帐篷里，在背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包“山屋”的素饭。泡完水之后，香味弥漫了整个帐篷。小喇嘛没见过这种冻干食品，十分惊奇，吃得津津有味。

      “看个东西，给你，我偷出来玩的”他吃完后擦擦嘴，从厚厚地棉大衣里掏出一个东西。这个东西长得有点音乐盒，很小巧，但是造型十分现代化。

      “这是？”

      他腼腆地说，“这是菩提，像你们的VR，但这个不是虚拟现实，是虚拟极乐世界”

      诺一一听有点懵，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个东西。

      “不要奇怪，我们这里科技最新的，科学家在我们这里。”

      他在盒子上方做了几个佛家的手印，菩提便开启了。居然还是体感的，诺一真的感觉非常震撼。

      只见小喇嘛把菩提平放在地垫上，在上方做了几个佛家的手印，机器在一道蓝光中开启。

      “现在的模式是—— 一花一世界”，一缕光投在他身上像遮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真的让诺一震惊至极了。诺一是个程序员，在深圳某出名的科技公司工作，平时的兴趣就是翻阅科学前沿杂志，对很多黑科技早已习以为常。但他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东西。

      光幕落下后，他的周围变得空旷，那不是动画片中到了巨人国的感觉，而是不同量级的，确切应该说是广袤，仿佛在一瞬间，帐篷变成了整个宇宙，一切东西成了飞速后退的粒子，连所有颜色也都消失，成了黑白。

      这是一个解构的世界，没有个体，没有整体，一切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粒子的聚合、运动、重组。诺一尝试移动身体，他感觉自己像在巨大折叠的大肠内移动，有些维度因为角度倾斜的问题会互相投影，“天啊，这不就是量子缠绕”，他发出了惊叹，看到自己移动时在另外的维度留下轨迹相反的镜像。

      在这个比例尺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物质粒子和力粒子间的相互平衡，爱恨情仇、得失利益、生老病死、富贵贫穷，都不过是粒子的运动方向、跃迁轨迹而已。那些粒子流就像河流，从一个事件趋向另一个事件，在各种力的抗衡中决定事件走向。这个世界无因无果，只有各种动态缠绕的关系链，像印度教中的珍珠网，只要一个粒子改变，其他所有东西都会改变，动态互牵。

      诺一尝试感受自己惊讶的情绪，他发现在量子层级的比例尺里，自我既是观察者又是被观察者，只要自己不去观察并定义自己，便是一团概率云，既痛苦又欢乐，既病又健康，即在离别又在重逢，但若定义了，即用欲望去干涉意识了，结果便会坍缩，就是佛家说的被“贪、嗔、痴、慢、疑”所抓住，堕入六道。所以在量子比例尺，没有定义便没有人世间的痛苦，没有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没有蜷缩维度退相干所造成的分裂和轮回，一切自然而然，潮起潮落。

      场景消失，诺一回到现实里，目瞪口呆许久，不能言语。“这是上师们研究出的，用来传播无上佛法。”小喇嘛双手合十，做了个恭敬的手势。“人们会被生老病死抓住，是缘于处在看不清真相的比例尺，这个比例尺叫做——红尘，超越了这个比例尺，尽管不能真正超越层级，但还是能窥见另一个层级的一斑，那种佛教叫“心性”的层级。”

    “你说的层级我不太理解。”

    “玩过老虎机吧？你是老虎机上的一个苹果图案，你通过研究自己的像素、老虎机的结构和运作原理，人们来到老虎机面前的表情，知道当有三个苹果时人们就会开心，老虎机就会吐币，但你永远无法知道什么是输赢。因为输赢是现象的向上抽象，是另一个层级，那个层级有价值判断。”

    当天，诺一留在了拉绒多。

    趁着夜色，诺一和小喇嘛躲在佛殿的莲花生大士像后，开启了菩提的另外一个模式——大比例尺模式，又叫天眼模式。

    光幕落下，一切化作简单的球体运动，无外乎一体、二体、三体，因果律被几何化。诺一看到，人们的每一次相聚分离，事件的开始和结束，都只不过是因为它们之间的时空不平坦，存在曲率，所以一个人或事滑向另一个人，碰撞，发生联系，或远离，不再有交集。

    “一切没有对错，只是自然组合，缘起缘灭。”一个汉语生硬的外国人的声音，在佛殿中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

    “上师”小喇嘛一副自知犯错的样子，低下了头。

诺一从佛像后钻出来，看到了一个前几年在杂志上经常看到的熟悉的面孔。

    “乔…乔布斯，你还活着？”

    “这两年我一直和其他科学家隐居在这里，努力挽回自己的过失。”

    “过失？”

          “现代技术已经过度发展，超越了科学理论发展的水平，这些技术和资本结合，通过迎合人类弱点圈钱，把人们的思维方式不断碎片化、细节放大化，不停唤醒人们隐藏的欲望，而使人类渐渐丧失了那种整体、框架式、简单化的思维方式，这对于科学、文明和整个人类的发展，都是灾难的开始。”

          “菩提承载着唤醒世界的使命，我的病是真的，希望来得及能弥补我犯下的错，帮助人们解脱过多欲望和情绪带来的烦恼，看清事物运作的本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佛殿留下回响，眼神如烛火跳动。菩提忽然蓝光一闪，诺一看到周围的一切已消失。头顶只有浩淼的宇宙，一排金色的转经筒在星空下匀速转动，万物自然自洽，轮回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