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作者: laBonita | 来源:发表于2022-03-06 12:54 被阅读0次

    “刘敏,刘敏!”

    “哎!” 我极忙摘下耳机,跑向护士。

    “你去厕所,先排尿。”护士的手模糊指向某个方向。

    我迟疑了一下,扭头看右边,感觉那里有厕所。

    这时候另外一个叫到名字的小姐姐已经动身了。我想跟着她应该没问题。

    现在稀里糊涂是主旋律,跟风是常态。总之,我现在就是一胆小的懵逼。

    从厕所出来,正擦着手呢。

    “刘敏,刘敏!”

    护士又开始喊。

    “哎!”我连忙答应着。

    “你赶紧吧,叫你名字好几声了。”和我一起去厕所的小姐姐原来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旁边的等待位上,轻声提醒我。

    我一刻都不敢耽误,就如被老师叫到姓名的小学生一样,一脸“我很听话我很乖,老师您有什么指示”地,飞奔到了护士面前。

    护士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非常清晰地给出指令:“那你的随身物品放在这里袋子里,由家属拿着。你在这里换上拖鞋进去。记住,自己的鞋不要进到门内。”

    “外套要脱了吗?”

    “脱”

    “手机要留下吗?”

    “嗯”

    “围巾,帽子呢?”

    “都脱了”

    我很听话,很努力的想利索做完护士交代的动作。在我将大衣塞到袋子里的时候,白色外套衬着我的手,我看到它在发抖。

    我走到无菌区的门口,弯腰脱鞋。手抖的厉害,鞋的拉链拉了很久。我越着急,鞋越脱不下来。我不想让护士看到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于是野蛮地用一脚踩着另外一只的后脚跟,把鞋脱在外面,换上了脱鞋。

    这样就进入了门内。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我都不敢回头看,只是懵懂地跟着前面领着我的护士走。

    我有一种密室逃脱游戏的感觉。虽然我没有玩过密室,我猜可能也是类似的体验吧,进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知道大抵要找线索做任务,但具体会发生啥,都是一脸懵逼。

    我记得之前看过有人在玩密室逃脱时,那些办成鬼的NPC出来,把来玩的人吓得够呛。

    我现在没有见到鬼,我觉得我已经被吓得够呛。

    当然,不能让人看出来,这里是一个如此严肃的环境,如果我让我的害怕漏出来一点点,我想会让自己更害怕。

    护士带我走进一个小房间,“我再和你确认一下信息,今天有吃饭喝水吗?”

    “没有”

    “是前天晚上打的夜针吗?”

    “是”

    “看到这个称没?先上来量体重”

    “好”

    护士指着房间里一个挂衣服的架子上放着的一个袋子,清晰发出指令“ 把身上衣服都脱了,你的身上,除了口罩和袜子,其他都不要戴,”她特别指了指我的脸和胳膊,“包括你的眼镜和你的头绳。”

    “然后,” 她又指了另外一个柜子上放的一套手术服,“穿上这件衣服,头上戴这个帽子,注意把头发都塞到帽子里。再披上这件衣服,注意,是披上,不要穿上。”

    我非常仔细地听,生怕漏掉某个细节。心里感叹她们真是训练有素,不说废话,每个指令都这么清楚。

    护士看我明白了,就出了房门,方便我换衣服。

    我先脱了个精光,留下了口罩和袜子。我突然觉得这个造型很滑稽,但是又觉得的确是最重要的地方都保护好了。如果有人进来看到光溜溜的我,我带着口罩呢,ta也不知道我是谁。如果发生危险,我穿着袜子保护好脚,方便我跑路。

    ……

    害怕这只魔鬼已经让我开始编造剧情了。我把注意力抓回来,得做任务做任务!刚才护士还有啥指令来着?

    我拿起那个帽子,仔细分辨了一下,到底哪边在前哪边在后呢?唉,都怪我之前太紧张了,不敢看那些护士的脸,要不观察一下她们这个帽子怎么带的也可以。

    我分析了半天,决定将没有皮筋的那头冲前。我正捯饬这帽子呢,护士又推门进来了,“穿好了吗?”

    一眼见到我,惊呼,“你怎么先戴帽子?你应该先穿衣服啊。”

    她的语气让我觉得明目张胆赤裸裸是一件很脑残的事情,而且不顾自己光着却管头上的帽子更是一件大脑被熨平之后的智商水平才做的事。

    我大大咧咧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表示我毫不介意身体被人看光但是我很在意帽子有没有戴对。

    我不介意,护士介意,她如魔障了一直用高分贝的声音重复她刚才说的话。我想,我应该刺激到她了。

    还能这样,我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最脆弱最害怕最要尖叫的那个人。

    在护士强烈不适应的眼光中,我开始穿手术服了,上面还有我的名字。粉粉的,好看好看,我决定过几天给自己买一件粉色的衣服。

    再披上那件如浴袍一样的外套。

    另外一个护士从另外一个门走进来,看了我一眼,说:“你做得很好,来,跟我来。”

    我第一次因为成功穿上条裙子和带上个帽子,受到人的肯定。

    虽说这个任务难度不大,且对智商的挑战不高,但她的肯定认可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完全未知的未来,一点点的肯定就让我脚踏在地上多了点力量。

    我跟着她,就如流水线上某一个产品一样,进入下一个门,接着下一道工序。

    护士再接着给出清晰地指令:“来,坐在这个凳子上,注意,屁股尽量往后。来,再往后,还要往后。”

    我很笨拙地挪动着屁股,有紧张的因素,动作开始变形。

    护士说“不用紧张,进去睡一觉就出来了。”

    她开始给我输液,“你怎样舒服就怎样坐着。祝你好运。”

    人在很卑微很没有底的时候,就这样一句祝福的话,都能像天上太阳那般温暖。

    护士的话让我稍微平静了一些,我决定闭上眼睛,减少外界的干扰。这个空间感觉很狭窄,也是流水线上的一个环节,密室逃脱的某个步骤。我想,这关过了,那接下来那关在哪里呢?

    就在这样的情绪里,我感觉自己进入到一个混沌的梦里,虽然一切都看得清楚,脑子里却又是稀里糊涂,说不清道不明。

    这一切都好陌生。不过陌生是好事儿,谁没事来医院走这一遭呢。

    另外一个护士出现,由于前几次的经验,我知道我要到下个步骤了。我乖乖跟着她走,到了另外一个狭窄的走廊。

    走廊的两边都是手术室的门,尽头是一个通道的门。我想,这应该就是等待的最后一步了吧。

    我经过手术室,经过放在走廊里一个移动病床,在它旁边一个椅子上坐下,拢了拢浴袍。护士让我在这里等。

    走廊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寻找着证据来证明我现在依然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没有被害怕击倒。手术室里传来对话声,我就竖起耳朵听。

    “你们这个工具是这样放着的吗?是按照这个顺序吗?”

    听上去是现在马上要任人宰割的病人对医生提出的质疑和挑战啊!

    我一惊,怎么,还能看到工具。妈呀,这位小姐姐真是牛人,还有胆子去看手术工具。让我看到工具我不得吓死。我已经这么害怕了。

    医生马上回应,手术工具的放置顺序没有问题,那不是她该操心的内容。

    接下来就没声音了。

    我聆着耳朵还想听听八卦。没有了。估计被麻药击倒了吧。

    我的注意力又回到我自己身上。

    沉重的呼吸,紊乱的心跳。心跳声越来越重,似乎要冲破胸口跳出来。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此时的我,感觉有些奇怪。我是害怕的。我听过一些朋友描述她们在做手术之前,都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然后会有一些很大的感悟出来。我拼命的也想回顾回顾我的人生,但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跳出来,呈现在我脑子里的反倒是我特别用力的在寻找。

    我真是不上道啊。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可以很好的思考生命课题的场合,我拉着我的思维在跑马。我又猜想,是不是我还不够害怕?所以我无法专心思考人生大事,体会人生感悟,得到少有的顿悟?

    好吧,起码我知道这场手术我不会死,虽然会受些苦。无非也就怕疼、怕对身体产生伤害而已。

    哦,这就够我吃一壶了。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来袭。身体的苦,谁都无法提谁承受,就如死亡这条路,就是一条孤独之路。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着边的问题,心里带着对自己矫情的一丝丝嘲笑,我突然发现,这个场景,这种绿光冷清的场景,特别适合拍恐怖片、悬疑片或者未来主义的科幻片哦。氛围可是杠杠的。镜头摇晃几下,恐怖感就呼之欲出了。

    我为啥这样严肃的场合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我有点懊恼。我的专注力得打屁股!我的勇气得打屁股!

    这时候从手术室出来一位男医生,他抬起手腕,似乎想要安抚我的样子,在空中往下按了按,说“别紧张,我是你的麻醉师。”

    他的声音真好听,是标准的男中音,带着一丝温柔,我突然间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的紧张和害怕如此明显吗?让他那么轻易就看出来了吗?哎呀,在这小哥哥面前丢脸了呢。

    那种“怕”将我完全笼罩,我又觉得“怕”和我又没有融为一体,起码我还能清醒地知道“怕”在。我这个清醒却又被“怕”影响地小脑袋瓜,还在嘲笑自己的胆小。“怕”好强大啊,它影响了我的身体、我的呼吸、我的动作、我的语言、我的想法,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及,在“怕”前认怂:大爷哟,您就在这里吧,我请不动您,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就如千与千寻和无面男就这样排排坐在火车里一样。

    同时,我的小脑袋瓜也清晰地认识到了,平时的冥想、打坐这些修炼,专注力还是不够。这可以是我下一阶段努力的方向。极致的专注,在书法上也可以练习,就如老师说的“不是此世的力,是生生世世的力”,写下这一笔。

    心中升起一点小窃喜,嘿嘿,走着瞧吧。

    “登登”

    手术室开门了。我被一名护士领进去,我不敢多看室内环境,生怕越看越害怕。但这也是杞人忧天,我的眼镜已经放在外面的袋子里,现在让我看啥,都是朦朦胧胧的温柔。

    我看到屋子中间有一台手术床,我很自觉的走过去,又发懵了,怎么上去呢,我在那边打转。

    “来,你面向我站好。”

    一名护士发出清晰指令。

    我心中一乐,我在拍摄的时候,经常会在指导客户站姿的时候,对他们说这句话。

    我乖乖面向她。

    “来,把裙子拉起来,上到台上,双腿分别架上去。”

    我乖乖的照做。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顺从了,这种顺从感,和心底深深的生存欲相连。似乎顺从了,我就能活下来。我当时已经不是一个大人了,而是将自己生命交给别人的一个婴儿。

    医生是一位声音温柔的女士,“来,身体再往下一点,再往我这边过来一点”

    我一点点挪动着屁股。这时候,麻醉师出现在我的左手边,我用余光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针管。我想里面就装着麻药吧。哎呀 我现在下身全都暴露,真是羞耻呢。

    他这样的工作,每天看这么多女人光着屁股,会不会影响他的性生活呢。

    我又抬头,看到天花板上那个不能被人忽视的一张新生儿的图。图片不大,我想,这个图难道会给来这个做手术的人很大的安慰吗?还是个外国小孩。接着,我心里默默说,如果图片做的再精致一些,再放大一些,可能会让人更喜爱,更感同身受吧。

    这是我意识清醒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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