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莉
上次回家，我提前告诉爷爷，等会顺便去小叔的新家接他回家。还没到达小叔家楼下，接到爷爷电话说，他已经下来到马路边等我们了。爷爷还是老样子，行动派，他能自己动起来，绝对不会坐着不动。
大约离小叔小区门口一公里时，我远远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马路边，拿些一个蓝色袋子，正向顺行车辆望去。我一眼认出是我爷爷。当我们来到时，大声喊爷爷，爷爷露出几颗整整齐齐的白色假牙，笑着上车。爷爷说，他半个小时前就下来在这里等了，怕我们不好停车。我跟他说：没事的，下次不要下来站那么久，我们会到小区门口下等您的。
一年才见一次爷爷，感觉他瘦了很多，来到城镇生活，不需要工作反而瘦了。爷爷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在老家工作生活。在他73岁那年，一天早上在地里给他的两亩姜地除草，突然，肚子隐隐作痛，爷爷捂着疼痛的肚子，慢慢走回了家。喝了一碗热粥，躺床上休息一会，感觉好点了，就没有打电话告诉他的子女们。可是到半夜，他肚子翻滚着痛，他赶紧拿出他的诺基亚老人机，打电话给嫁到隔壁村的四姑，四姑赶到时，看到爷爷面色苍白，无力地捂住肚子，很痛苦的表情，姑姑连忙叫车把爷爷带到市里的医院。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爷爷得了胃穿孔，要做手术。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家时，发现爷爷的饮食很不规律，每餐一碗酒，像“吸毒”似的，一天不喝酒他就浑身难受。大家都叮嘱他别喝那么多酒了。爷爷都回复："不喝酒哪来力气干活？"曾经有一次我对爷爷说：“阿爷您不要干那么多活了，那么辛苦，你又用不了多少钱？”“我不干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田生草，谁能去干活会在家闲坐啊！你不知道，我去年卖了一批姜得差不多四千块呢”爷爷得意地说。在爷爷看来，可能，赚钱才是正经事，努力工作赚钱，不管多少岁，只要还能赚钱，就是个“年轻人”。
爷爷生了这次病后，为了阻止他太过拼命干活，大家商量一致，把他接到城镇生活，住小叔购买的商品房。这样，他万一再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可以及时到医院看，不耽误时间。
刚开始到城镇生活爷爷很不习惯，经常挂念他的种的姜，他养的鸡鸭，还有他种的八角是否被人偷摘。告诉他四姑把鸡鸭带回她家养了，剩下的东西，都帮他照看着呢，他才心安点！
爷爷给我的印象，特别能干，特别勤快。他，黝黑的皮肤，一双炯炯有神大眼睛，中等身材，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最让我记住的，是他那双麻利能干的手。他会杀猪，会酿酒，会砌墙，会做衣服，还会用竹子编织簸箕，篮筐……在我们小时候，爷爷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干活，很少看到他在家的休息半天的，哪怕是端午节这样的节日，也要到稻田里除除草。
以前，爷爷种植很多田，不仅种自己那一份子的，还种了几份别人家的，也因此，每到收割的季节，别人家的稻谷都收割完成了，爷爷家的还有很多没收。那时，我最怕帮爷爷家收稻谷，一去就是一整天，一到田野一眼望去，一片金黄的稻田都是爷爷种的。悄悄埋怨道，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收完，爷爷干嘛种那么多田，又不是没有米吃，没事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偶尔休息休息不是很好吗？
稻谷种得多，牛也养得多，爷爷家养了两头母牛和一头公牛，那两头母牛几乎每年都生下两牛小牛仔，爷爷家牛最多的时候，七头，牛栏都没那么大了，不够地方，又卖掉两头，几乎每年都卖牛。
小时候也曾跟爷爷去放牛，中午吃过午饭后，就和爷爷赶一大帮牛到离村子比较远的旱田去，这样就不用担心牛吃了别人家的庄稼或者蔬菜了。到了下午五六点又赶牛回去。放牛时爷爷会给我讲故事，讲他年轻时的经历，牛在他的视线内时，他会带我去摘山上的野果，或告诉我哪里有野果摘。比如野草莓，捻子，白饭子等等，每个季节都有相应的野果。对我来说，那时放牛也是一件好玩的事，因为也有小伙伴和他们的爷爷或奶奶一起去放牛，我们一起摘野果，捡柴。
记得是夏天的一个下午，我跟爷爷去放牛。也是赶去岸田里，当时天气很炎热，爷爷把牛赶到一条小河边让它们泡泡水。我们村九爷的牛在小河上游泡水，一帮牛在水里嬉戏，把牛头浮起来在水面，它们也很好玩似的。我们看着牛，坐在树荫下乘凉，爷爷和九爷聊天，我听着他们聊天。九爷说村里的小恒读书很厉害，考上了什么重点中学，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九爷家的牛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也跟着牛屁股转移阵地。爷爷转过头和我说：“‘姐’呀，努力点读书，将来长大了做一名老师或者像舅爷家的女儿做一名会计。做份轻松点的活，不要做农民太辛苦。”
爷爷和我说起他的经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陆旺小学最先请来当校长的是我爷爷。爷爷当了几个月的老师，由于那时工资太低，才十四块一个月，爷爷辞掉了老师的工作。爷爷说他要养八个儿女，还有我奶奶祖母祖父一起十几口人，这点钱不够他生活，饭都没法吃饱，穷得叮当响，最后没办法，只能退掉老师的工作，拿起他的杀猪刀，大量种田，开垦山地，养殖了各种牲畜猪鸡鸭鹅，慢慢地，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的。他自己做事后，收入是当老师的四五倍。爷爷惆怅地望着水里的嬉戏的牛说：“可惜啊，那时候不知道人家当老师越来越好过了，工资也一直涨，看人家贵秋老师现在工资那么高，退休了还有工资拿。”
我知道爷爷是高中生，听祖母说过。祖母说以前爷爷上学自己带一些柴一点米，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去镇上读书，相当艰难。我知道像爷爷在那个年代读上高中，算是高学历了。可爷爷怎么还得做个农民呢？原来是爷爷自己选择的。爷爷还说当时供销社也请他去工作，他嫌工资低，没有吃公家饭。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爷爷做一名老师的话我们家人的命运会不会跟着改变呢？如果爷爷是一名老师，他的子女可能也是老师。爷爷是老师的话，现在的生活应该是读读书，看看报，每个月拿他的退休金生活，日子过得也不错。可是爷爷做习惯了粗活，几十年他很少看书，识的字大多几乎都荒废了现在都没怎么看书。
记得前年过大年初三，爷爷听说他的大姐来看他，就快到了，爷爷快步走出门口很远的地方迎接。大婶笑着说：“你爷爷走路着急，做事又快，一点不像个斯文的文人，难怪当不了老师。天生是一个干苦力的粗人，是一个不会享福的人。”
我没说什么，我觉得爷爷不管走哪一条路，都是当时做出最佳的选择。爷爷如果选择当老师，那家里也不知道穷到什么时候，爸爸兄弟姐妹们也不知道苦到什么时候。爷爷的选择，起码他的父母和子女都没有饿肚子。
那时候爷爷的思维能力有限，不可能看到那么长远的路，没有选择当老师。不过在我看来，爷爷也是真心喜欢干苦力的，他做事很勤快，不怕苦，以多干活为荣。不管选择什么生活方式，他喜欢，对他的生命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
人，做什么样的选择，就走什么样的人生路，不管走哪一条，或许都是有遗憾的，重要的是自己喜欢，那就赋予了人生的意义，那遗憾也不见得是遗憾了。爷爷不当老师在别人看来或许是遗憾的，但他的勤劳，能干给这个家庭增添了物质基础，家庭的围墙才会如此牢固。这也是很有意义的，起码他做着的是他喜欢的体力劳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