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二三事•吃

十一回包头，特意在大同逗留了三天。

千年古城大同在吃上让我喜出望外。

招牌大同刀削面自不必说，长，薄又劲道，以肉汤打底，我一早上能吸溜两碗。

师傅，我想学削面！

让我格外惊喜的是大同的一道扒羊肉。这道菜选用去掉一多半皮下脂肪羊后腿肉，先煮后蒸，煮出来沥掉多余的羊油，放进盖碗里切片倒扣，上蒸锅蒸熟，最后用头道的羊肉汤勾芡留住第一道羊肉的鲜味和肥嫩。入口之后，肉的质感不像手扒羊肉炖出来过于软烂，在保持住羊肉整体的形状的同时又保证了肉的鲜嫩多汁，有半熟牛排的质感，口感上实力诠释“肥而不腻”。这道菜属实惊艳到我，一个以羊肉自夸的内蒙人。

吃的太入迷结果拍照只剩残渣

另一处让我每天起步两碗的则是羊杂碎，又称羊下水。这东西属实是塞北独有的硬菜，高胆固醇，高脂肪。满满一锅羊杂碎，是包头的冬天的味道，零下二十度的清晨，六点多的天还没有一点要亮的意思，只有路灯照亮干结在路面上的冰雪。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是唤醒我最好的闹钟，闻到羊杂汤浓厚的香味我就自觉自愿的从床上爬起来，前一天妈妈买来处理好的羊肚，羊肝，羊心，羊肺，运气好的时候能多分到几颗羊眼，配上切好的土豆熬到将化未化之时，按包头人说法，土豆要像这样“面”才好吃，冒着腾腾白气的白汤，混着一层熬化了的土豆，撒上厚厚的香菜和香葱，拌上醋，下一勺炸好的辣椒油，就着刚出炉的焙子（一种神奇的内蒙烤饼，有咸甜酥等各种打开方式），我能稀里呼噜的一口气扫净碗里可见的一切。只要肚子里填了满满的羊杂碎，自己就是行走的小火炉，零下二十度的寒冬依然是元气满满。

香菜小葱-羊杂伴侣

大同的羊杂在纯度上比包头更胜一筹，正宗馆子如花园，凤临阁，那羊杂收拾的真是干干净净，羊肚上的黑毛不用除，入口不带一点腥膻，还加了新鲜的羊血。其中值得特别表扬的是羊肝，我在包头吃羊杂，包括后来在全国各地的西贝吃羊杂是从不愿意吃羊肝的。为什么？不新鲜的羊肝口感梆梆硬还自带一股很别扭的味道，铁离子的锈味太浓，以至于我每次都要特意剩下羊肝在碗里。

然而大同羊杂重塑了我对于羊肝的认识，我第一次发现羊肝还能这么新鲜这么嫩，而且铁离子的锈味达到了新的平衡。不同于加土豆的包头羊杂，大同羊杂加的是粉条，更似包头的粉汤，只不过包头粉汤一般是猪肉汤。大同的羊杂汤就是淡化的酱油红色，红里透着亮。

大同早餐两兄弟合影留念

吃羊杂，我个人认为这种活跃于市井间的食物，得用最痛快的吃法：端起海碗，拌上陈醋和提味的辣椒油，撒上大把香菜，深吸一口气，如果可以，我希望手上不是筷子而是铲子，往嘴里不停的扒拉。注意，一定是“扒拉”，这是一个自带“呼噜呼噜，唏哩唏哩”音效的动词。干货扒拉完，还剩半碗汤，稍稍一顿，而后一气呵成“吨吨吨”，留的盆干碗净。完事儿一抹嘴，走人。用李白的话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再升华出几分“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洒脱。

就我个人的体验而言，吃羊杂这种浓浓烟火气的东西就得放浪形骸，直白点说就是“没吃相”。不仅是享受简单粗暴的高热量饱腹感，还是吃的那份自在。平日里酒局饭局上，难免得端着拿着的。更别提出去约会了，必须得注意个人仪表是吧，不然把对象吓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当然，这些都是对他人必要的尊重和社交往来的基本礼仪。同时，这也是对自我的拘束和枷锁。吃羊杂，也是打破枷锁回归自我的一刻，让自己短暂的从规则的桎梏中开个小差，感受自己最原始的通过尽情进食带来的愉悦，在吃上无拘无束的快乐。

《失恋三十三天》中，王小贱领着黄小仙儿怼完五点钟来研究婚礼方案的智障客户后，出去第一句话是“咱们俩吃早点去吧”，小仙儿大大咧咧地说：“走着啊，哪吃去”，小贱提议喝豆汁儿，小仙儿说：“我干嘛一大早喝那臭烘烘的东西啊”，小贱说那咱俩喝杂碎汤，小仙儿说：“我凭什么一大早起来吃羊下水啊？”。俩人还是在斗嘴，但是双方语气都是轻快洒脱的，小仙已经能够从昨晚被前男友抛弃加上被智障客户叫醒的双重暴击里恢复过来了，这段关于早餐的对话已经成为了两个人情感交流的载体。

大同二三事•吃

我们中华民族对于吃这个问题上有近乎于信仰一般的狂热。饮食对我们来说不仅是填饱肚子，同样还承载着我们的生活与情感，我们对家庭的美好记忆几乎都可以用饮食的方式展开，我妈妈回忆我姥姥的细节最丰富的就是她的包子饺子合子馅饼，她自述最经典的就是馒头馅儿包子，类似于把馒头炸成凯撒沙拉上的烤面包的然后填进包子馅，吃起来又脆又香。尽管我姥姥已经去世近二十年，但是馒头馅包子的味道和记忆是凿进了我们内心石窟里的佛像，温暖的面容永远对我们微笑着。

为什么日本国民下饭剧“深夜食堂”在国内直接扑街呢？原因很简单，没有烟火气。我们中国人，在吃上从来讲究的是烟火气。是烧烤摊的炭火味，是大排档的塑料桌椅，是路边人声喇叭声抖音神曲外放的噪音，是烤大白腰的广告“男人加油站，女人美容院”。没有了这些烟火气，自然就没有了我们安放在尘世喧闹中的情感。这种无规则有主题的狂欢，伴着喧腾的烟火气，安抚了形形色色失恋的人，失意的人，失落的人。再多的心酸，难过，不忿，终究可以就着一地的瓜子皮吐掉，随着油烟飘散的孜然混杂着辣椒粉的肉香飘走，混着青岛燕京雪花下肚，伴着深夜十一点依旧明亮的大排档灯光走向家或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们当代人都太累了，就像王小贱说的：“现在不得个忧郁症什么的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羊杂和刀削面解决不了我们升学，工作，婚恋里的问题，但我们可以暂时躲进一盆小龙虾里，让香料和麻辣在舌头上舒缓我们紧张的神经，让滑嫩的虾肉温暖我们无处安放的内心，让咸辣的虾汤面充满我们好好生活的能量。

最后，收拾好行囊，天亮再出发。

XP酱记于2019.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