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下
接第15章目录--芳菲
修长挺拔，是一个他刚刚还在画上见过的身影。
但真实的岳霓楼衣着很整齐，腰间的墨色玉坠随着上楼的动作轻轻的晃动，或许因为一身墨青外衣，衬得那只从袖中伸出的手指骨感分明，冷白的扎眼。
重锦脸上冷硬的表情来不及收就定格住，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一点呆，就听见岳霓楼那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重锦下意识的脱口道：“他让我喝酒。”
岳霓楼走到了他面前。
这一身装扮，这么沉的气息，不认识南渊令主的人也知道这个人不好惹。
重锦感到身边的何四猛地僵硬了一下。
“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直接把杯子砸回去。”岳霓楼语调似乎漫不经心：“死活不论，出了事我负责。”
重锦抬头望着岳霓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这个人既然是让城守营都忌惮的存在，好像确实没有他不能负责的事。于是，他格外的顺从，点头“嗯”了一声。
身后的何四好像更僵硬了。
重锦没有任何心思去管他，因为岳霓楼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笔直落在了他手上刚捡到的册子上。
岳霓楼眯了眯眼似乎在辨识封皮上的内容，同时出声道：“拿的什么？”
重锦一瞬间瞳仁放大，整个人乍然回过神，突然就觉得那册子变得烫手无比，下意识往身后一收，声音都有点不自然了：“......没什么。”
如果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岳霓楼突发奇想想看一看，东西也不是他的，他不介意给他。
可是，现在这个册子的内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没把握岳霓楼如果看到册子上那些被臆想的、编造的自己时，能客观理智的不殃及他。
动作先于意识，他在岳霓楼再出开口前，非常利落果决的将册子塞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岳霓楼看了他一眼，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转过身，扫了四周一圈，换了个问题：“怎么来这个地方？”
重锦注意力全在心口的画册上，思绪有点飘，又被里面沉闷的空气激的脑子晕，脱口就照搬了宽老板的话，因为不想多说话，还吝啬做了个口头删减。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睡觉。”
岳霓楼：“......”
岳霓楼眉头微微皱起：“嗯？”
重锦话少，没吃过嘴瓢的苦。以至于这句话说完，他都好半天没有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对，直到楼下原本噤若寒蝉的人群中，有几个没忍住漏出的笑声提醒了他。
重锦：“......”
重锦抬起头，总觉得岳霓楼此时的眼神里多了点什么，张了张嘴，想辩驳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一时间又组织不出语言，也找不到话来圆，最后只能木着脸跟他对峙。
岳霓楼看着重锦，重锦也看着岳霓楼。
隔了好几秒，他终于硬邦邦的找了一句：“现在回去。”
岳霓楼又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走吧。”
他身上自带威慑，也不怎么高声大动作，一楼所有人重新静了下来，自发让开路，任他如入无人之境的自由来去。
重锦愣了愣，就这么跟在他后面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了出去。
外面空气比馆里面顺畅太多，人来人往的动静虽然嘈杂，但跟那种搅在一起哄闹截然不同，重锦吸了个口气，缓了缓，等耳朵里那些嗡嗡声退去，才抬头去看岳霓楼。
岳霓楼站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目光眺望出去。
轻暖的阳光落下来，让他有点懒懒的眯起眼，比平时多了点平和的味道，距离狭道那次差不多有半个月，他耳后的那道伤口已经结痂掉落了，脸色也恢复回来了。
重锦其实挺奇怪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但刚才的尴尬还在，对方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也就没问。
街道很宽，来往的人不少，两人就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往前走，跟街头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两个陌生路人没什么区别。
起初重锦还分了一点心在岳霓楼身上，可同行了一段后，见岳霓楼始终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慢慢也就自己走自己的。
走了一会儿，岳霓楼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看着他。
很快，他就发现重锦像是彻底忘了还有一个同行的人，径直越过他走到前头去了，站在岔道前，往左是城门，往右是宽老板的永巷，他抬眼稍作分辨，就继续目不斜视的自顾往右边去。
一直到在那条路上走出老远，不知是察觉到了后面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身上，还是突然想起来了，他才停下来转身回头，对上视线时，整个人怔忪几秒，还有点猝不及防的迷惘。
岳霓楼远远地看着他，眼底不着痕迹的沉了沉。
也许连重锦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情绪总是走的比表情快，心里再多疑虑，脸上也极少有变化，甚至有时因为一瞬间闪现的想法太多，而呈现出一种麻木的空白。
这种空白孤漠又诡异，死气沉沉的，让他没有一丝鲜活气。
重锦怔愣的站在那里回头看着岳霓楼，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超出了岳霓楼老远一段路，同时又有点迷惑是什么时候把岳霓楼忘在后面的。
很多习惯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他不适应结伴，不习惯人多，也不爱主动，在宽老板这里住的这段时间，除了探路队的那几个人，依旧没个能在路上遇到搭句话的，他从芳菲馆里出来的时候还在告诫自己，要时刻警惕，但岳霓楼一路没搭理他，他就全然忘了。
他身边也从来不会有一个同行的人。
见岳霓楼还站在那里朝这边看，重锦莫名有点心虚，想了想，还是先折了回来，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和间杂的人流停在他面前，生硬的指道：“我住那边。”
像是给自己刚才的行为做了个解释。
岳霓楼看了他一眼，才转头看向他指的方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只道：“回去有事吗？”
重锦眨了眨眼，摇头。
探路队的人都在芳菲馆，他没什么事。
“那跟我走。”
岳霓楼说话做事不至于很强势，但就是有股与身俱来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重锦站在原地看着他说完就走，孤拔向前的背影，摸不准他的意思，有点迟疑。
那个梦像个警示。
他其实应该减少跟这个人的接触。
但当岳霓楼走了几步在前面停下来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又跟上去了。
走过几条街后，重锦对周围的环境开始陌生起来，在七里城的这半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山探路，把周边的山势地形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对城里道路反而不太熟，因为人太多。
他环顾眼前半巷半水的夹岸，问：“这是哪儿？”
岳霓楼走在前面，似乎对他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垂着眸踏上一弯廊桥，道：“城西渡口。”
重锦跟上去，站在桥头往外望去，果然看到一片漫漫无际的水面，两岸杨柳，树影婆娑，他也是现在才知道七里城原来是座环水城。
桥下不远处就有个半新不旧的河道，沿着河道的还有一些屋舍茶摊，白墙灰瓦，旌旗茶寮，几对男男女女围在河道两边穿梭往来，支摊摆卖，比起城中的繁闹热烈，更多一丝安逸闲适。
下了桥，入耳传来一阵热情的吆喝声，重锦抬头看去，便只见一户小摊前摆着两张桌子，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老板娘一边将一只大铜锅放在桌上，一边欢腾腾的喊着“来啦来啦，热腾腾的吊汤锅！”
说着，又往锅底下面添了炭，一锅浓稠奶白的高汤就咕嘟咕嘟的沸着，白雾弥散开来，露出红艳艳的底色。
重锦嗅觉仅胜于无，被这热气一激，竟然也像是闻到了一丝香气，忍不住停下来撇了一眼，岳霓楼眼尾瞥到他，在他收回视线时先迈步朝那边走了过去，在另一张空着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里不及城中，正值晌午来往的人也不多，老板娘安置完上一桌手头正空闲着，一抬头见又来了两位客人，忙不迭过来招呼。
也不需要问，先照着隔壁那桌摆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铜锅，然后才道：“两位公子吃点什么，我们今天的鱼虾很新鲜，要不要来点？”
岳霓楼点点头，又要了壶酒。
老板娘手脚麻利，先抱来酒坛摆在岳霓楼手边，又折回去拿碗碟，来回几次，铜锅边上就围了一圈小碟装好的新鲜鱼片虾肉，鲜红的颜色，仿佛能溢出汁来。
等她将所有东西摆弄好，一抬头见另一个客人还笔直直的在桌边站着，忙热情招呼道：“小公子快坐呀，这锅得趁热才好吃。”
重锦一动不动。
老板娘原本见重锦年纪不大，模样也好，心生近意，想再说两句，但见对方那双黝黑的大眼睛只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坐着的那人，眼神瞟了下，不知是想到什么，笑了笑就走了。
她一走，重锦就开口了：“来这里做什么？”
岳霓楼看了他一眼。
重锦不闪不避，目光清凌凌的看回去。
岳霓楼执起筷子：“吃饭。”
像是证实他的话，他伸手夹了一块肉片放进锅里，沸水一滚，肉片顿时就变成了熟透的颜色。
重锦眼睁睁的瞧着，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以为岳霓楼叫他跟来是有什么正经事，没想到是这个，而且吃饭为什么不在城里吃，要专门跑这么远？
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确定没看出不正常的地方，他转回来看着岳霓楼，心里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岳霓楼道：“这里安静。”
重锦：“......”
岳霓楼不慌不忙的又夹了些鱼虾肉片放进锅里，几秒后捞出来，一起放在一张碟子里顺着桌面往前推，一直推到重锦面前。
重锦迟疑的慢慢坐了下来。
白瓷的小碟里躺着各种烫熟的菜肉，又新又嫩。
重锦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在岳霓楼的目光示意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嗅觉带动了味觉，他恍惚间像是真的尝出了一点辛辣，连带舌头微微发麻，于是垂下眸忍不住又吃了一口，很快就将岳霓楼递过来的一碟子吃了干净。
等岳霓楼再要将新的一碟递过来时，他道：“我自己来。”
岳霓楼挑了挑眉。
重锦第一次见这种吃法，对眼前这口锅很感兴趣，锅里放了很多料，凑近闻那股又香又辣的味道又明显了一点。
他认认真真的盯着锅里翻滚的浓汤瞅，瞅了一会儿，学着岳霓楼的样子用筷子夹着鱼片放进去，可惜姿势不对，力度没控制好，鱼片滑落直接掉到汤里。
他没料到是这种结果，有点懵的抬头看了岳霓楼一眼。
岳霓楼也正看着他，眼睛里没什么情绪，道：“捞起来。”
重锦用筷子在锅里搅了搅，没找到。
岳霓楼语调平淡：“再找。”
重锦凑近了些，一边伸长拿筷子的手臂，一边俯下头试图隔着浓浓的白雾清楚锅里的情况，但什么都看不见，反而因为靠的太紧，眼睛被熏得发酸。
“继续。"
重锦又搅和了两下，锅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掉下去的那块肉片，他耐心见底，觉得有可能已经被煮化了。
刚要开口，隔着缭绕雾气，就只见岳霓楼好整以暇的单手支着下颚，眉眼微微扬起，神情中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愉悦。
重锦：”......“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也会玩这种戏弄人的幼稚把戏，而自己居然还真的上当的。
他拉下脸，声音和表情一样冰冷：”你故意的？“
岳霓楼有一说一：”你自己掉下去的。“
重锦反驳：”我可以不吃那块。“
岳霓楼抬起眸，安静的看了他几秒，道：”我请客你还挑？”
重锦凝眸看着岳霓楼，感觉他似乎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把妖傀的事解决了所以心情好，重锦短暂分了下神，又迅速回过神来，专注于岳霓楼话里的意思。
他无意识的捏了捏手指，有点反悔刚才一念之差跟这个人走了，他就应该直接回去，理都不要理一下。
重锦面无表情的将筷子撂在桌上。
但岳霓楼反而笑了。
他找老板娘要了一个长柄勺子，在锅里捞了一下，轻易的将肉片找了出来，连同之前烫好的鱼片虾肉一起放在重锦面前的碟子里，重锦冷脸看着手边的瓷碟堆成小山，一动不动。
岳霓楼也不在意，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酒，目光随意的望向远处，一口一口的慢慢啜着，姿态很放松。
重锦自顾的冷了一会儿脸，看看岳霓楼，又看看面前的瓷碟，难得尝到一点滋味的味蕾蠢蠢欲动，最后还是重新拿起了筷子。
后面的相处就比较和睦了，岳霓楼喝酒，他吃肉，如果在岳霓楼结完账，老板娘没有热情的跟他说一句“小公子，下次再跟你哥哥一起来”，就更和睦了。
重锦怔愣了下，下意识就看向岳霓楼，可岳霓楼分明听见了，却丝毫没有要开口否认的样子，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的将喝完的酒壶搁在桌案上。
于是他收回视线，张了张嘴，打算自己开口解释，可老板娘收了钱，擦了桌子，已经转头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重锦：“......”
不满被占了口头便宜，他再次拉脸，先一步走出了小摊。
他人高腿长，步子迈的又稳又大，几步就拉开了距离，没注意到岳霓楼停在后面，慢慢抬起头，眸光深邃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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